隔天,萧艮和吕文成陪吕夫人前来镇国公府道谢。
礼单很厚,写了整整两页。
秦老夫人看着已经年满十七,长得鼻直口方的吕文成嗟叹不已,“世子相貌真是周正,听说这次要跟着萧佥事北上,侯爷有后!”
吕夫人眼圈倏地红了,她掏出帕子不停地摁着眼窝,“本来不舍得让他去,昨天大哥劝了我一晚上,这些年我也看尽了人情冷暖……不走这一趟,阿成没法在京城立住脚。”
吕文成冲着秦老夫人跪倒在地,“承蒙老夫人多年照拂,成无以为报,愿追随国公爷麾下尽犬马之劳。”
“好孩子,快起来。”秦老夫人忙伸手虚扶一把,“世子可别这么说。侯爷跟国公虽非同袍,可两人都戍边打仗经年累月不着家,侯爷比国公还小好几岁……”顿一顿续道:“你娘拉扯你们不容易,到了宣府可得时时处处当心,经常写信,别让你娘记挂。”
吕文成连声应着。
戍边将士不易,留京的家眷也不易。
秦老夫人知道这份苦,就算没有前世的情分,推己及人,老夫人也愿意帮衬吕夫人一把。
自从平凉侯过世,逢年过节,秦老夫人总忘不了给吕家备一份礼,钱老夫人疏朗广义,也慢慢与吕家走动起来。
加之吕文成年岁渐长,虽然尚未领什么差事,可总算能够支应门户,此次北上,如果能建功立业,便可顺理成章地承袭爵位。
有了萧艮和吕文成相助,再加上瓦剌归顺,一时半会儿掀不起风浪。楚钊请旨让林佥事暂代总兵之职,又点了萧艮和窦参将辅佐,周延江从旁协助。
而楚钊终于能够卸下甲胄回京团聚。
秦老夫人欢喜得不行,将人把楚映一家三口接来,亲自拟定了中秋家宴的菜单,还兴头十足地从窖里取出两坛好酒,打算一醉方休。
席面照旧摆在临波小筑,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奶娘丫鬟带着孩子们也单独开了一桌,各桌没用屏风遮挡,抬眼就能看到彼此。
廊下挂出六盏红灯笼,湖心的赏荷亭也点着六盏红灯笼,湖水映出喜庆的红色,又有月光照着水面上,泛出点点银白色的涟漪,像是无数铜钱在跳动。
秦老夫人端着酒盅,眼眶发湿。
这一年是元煦十九年。
前世,就是这年的冬月底,瓦剌集结三十万大军进犯雁门关,楚钊奉命率兵增援。
那时候赵良延负责军需,运送过去的棉衣里面全是柳絮。
士兵们冻得浑身僵硬,连马缰绳都攥不住,又何谈挥刀打仗?
楚钊大败,雁门关失守,楚家家败人亡。
而今生,赵良延与瓦剌人勾结已被斩首,瓦剌臣服于万晋王朝,楚钊可以暂且歇息几年,不必再夫妻两地,饱受风寒之苦。
更重要的是,孙子孙女儿都好端端地活着,而且还有了重孙子,和重外孙女。
热热闹闹的一家人。
秦老夫人弯了眉眼,扬声道:“这酒酿得好,酸酸甜甜跟糖水儿似的,四丫头多喝两盅。大姑娘也是,自己家里别拘着,喝少了我不应。”
杨妧看到秦老夫人眸中浓浓的笑意,痛快地答应,“好,阿映,咱们陪祖母喝一口。”
酒是桃花酿,色泽清澈微红,入口甜香馥郁。
杨妧喝了一大口,朝楚映使个眼色。
楚映心知肚明,掂起酒壶给秦老夫人浅浅续一点,将酒壶放在自己手边,“祖母一向偏心阿妧,今儿可不行,我要多喝几盅,不能亏了去。”
秦老夫人乐呵呵地说:“行行行,都归你,怎么越活越跟小孩子似的。见明,你好好陪姑爷喝几盅,醉了也不打紧,夜里就留在这儿,荔枝已经吩咐人把清韵阁收拾好了。”
楚昕也连声应着。
酒过三巡,杨妧见秦老夫人已显出疲态,起身笑道:“时辰不早了,这会儿夜风越发紧,孩子们怕受不住。”
秦老夫人看着楚晖跟楚恒还有精神,楚恪和宁姐儿却偎在奶娘怀里发蔫,忙道:“赶紧让孩子回去歇着,咱们也散了吧,往后乐呵的日子多得是,回头爷们都上衙了,咱们娘几个在家整治酒菜乐呵。”
“祖母可别忘了我,”楚映搀扶着秦老夫人的胳膊撒娇,“如果有好酒,祖母一定记着接我来。”
“忘不了,没好酒我也打发人去接你。”
杨妧和楚映送秦老夫人回到瑞萱堂,荔枝得了信,早就把被褥铺好,用汤婆子暖着。
秦老夫人洗漱完,松散了头发斜靠在大迎枕上,目光已有些呆滞,却仍拉着杨妧的手不放,低声道:“我是再没想过会有现在的好日子,贵妃娘娘身子康健,阿钊活得好端端的,昕哥儿也活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