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便在唐进余面前半蹲下身。
“老板,”压低声音,又缓缓道,“刚才在走廊那边碰到警方的人,他们查过监控之后,希望你能够配合他们做一份笔录。”
“或者,需要我去解释一下,稍微挪后一段时间——等艾小姐的手术顺利结束,再进行吗?”
“……我明白了。”
唐进余的嗓子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失声状态,只能勉强发出几个微弱的气声。
姜越连猜带蒙,勉强辨明他的口型过后,很快起身离开。开始按部就班地处理之后的一系列公关新闻、顺带协调天莱近期的资金调配问题。
脚步声逐渐远去。
空阔的长廊早被人为疏散过数回,没有别人,当然也没有别的声音。
四下无人。
唐进余的手却仍然在发抖。不知道是在怕谁,又或是怕……发生某些事?至少在此之前,从没人看过他这副样子。
他就算再落魄,在人前都是意气风发的。
唐母有些怔怔地低下头。
看着这一切,不知在想什么。
末了,终于伸手,迟疑着,按住他的手背。
她或许试图阻止他的恐惧——甚至因此重新拾回了身为母亲的本能。甚至轻轻的,竭力温柔的叫了他一声:“进余。”
进余。
他的眼神却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她。
是放空的。
*
这整整三个小时。
他什么都没想。
也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只是一直在回忆那一幕。
他亲眼目睹了艾卿向他走来,然后被人拦住,一刀刺穿了胸口。血落下来,在地上积成一滩、直至成为血泊。他反应过来不对、又低头看见血的那一刻,却几乎是傻在原地的。
哪怕回忆也无法回忆那一刻的心情。
理智逐渐回笼时,他已冲出去将方圆按倒在地。有数不清的人围过来,拉开他,也拉开方圆——他一身的血,已分不清是艾卿的,又或是自己的。他同样被方圆掏出的另一把刀割伤了手臂、大腿。血一直在流,然而当时根本感受不到痛。
他的胸腔在那一刻鼓噪如雷,胜过了所有的声音,耳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
眼前是红的,模糊的,方圆却依然在这一切过后对着他笑。被按在地上,依然死死的盯着他。
这个他从前的战/友、同学。他拿真心对待的朋友。
这一刻竟如此快意,如此得偿所愿,心满意足的表情。他甚至看见对方在说话,以故意放慢的口型,说着——你、也、就、这、样、了。
【唐进余,你也就这样了。】
他挣扎着,从众人的拉扯中挣开,一拳砸下去,一拳又一拳,然而方圆依旧噙着笑,以满脸是血的笑容向他回望。
崩溃。
失声。
颤抖。
都是在那一刻失控的。
他曾以为自己人生中最漫长的十秒,是天莱成立的那一天,他在办公室里听到艾卿的电话,然而原来不是。
是这一天。
是他怀里抱着艾卿,眼睁睁看着她胸前几乎被血沤透,依然不断有血从刀柄的位置漫出来,他抱着她,不是天塌地陷,没有痛哭失声,是根本无法说出一个字。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没有任何一个瞬间比这一刻更恐怖。他头一次发觉自己如此渺小。可恨的渺小。
渺小到他抱着她。无望甚至绝望地抱着她,遍地都是他们的血,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不知道哪一刻也许会是永别。
甚至没有来得及听到她原本想说的话。
“求求你。”
他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里。
血依然从他的手臂上冒出来,血沿着裤管滴落,迟来的疼痛让他脸色苍白。
他的衣服上,旧的血痕凝结成硬块,身上的血仍然在流,他两手拢在一起,颤抖着双手合十,却只是祈祷——从前他曾经向上天祈祷,让他摆脱聂向晚,让他有自己的朋友,让他可以做自己的选择,让他不要再这么痛苦——然而每一个祈祷都没有如愿。他曾经发过誓,永远再不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因为人就是这样,求得到不知足,求不到就更怨恨。
但这一刻,他求了。
他几乎跪下来,整个人都在发抖。依然无法控制住身体这种本能的反应。无声地在心里默念。
求求你不要带走她。
【求求你。】
我可以不幸福,可以不长寿,可以变成穷鬼,可以落魄可以一无所有,不要带走她。
不管是谁听到都好。
求求你不要让她死。我可以替她死,我可以接受命运所有的、所有的不公平,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抱怨,再也不会说一句不满的话。不论我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接受任何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