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场美梦之下是累累白骨。
龙荧和江白昼悄声走在夜色里,他说:“高阁修建二百年,死了九万七千八百二十三人,这些是记录在册的,还有许多未被记录的人命,数不胜数。”
江白昼讷讷无言。
龙荧指着远处一片连绵如山的恢弘建筑:“那是公孙氏府邸,我们走近些看看?”
江白昼点了点头。
相比下城区的拥挤,上城区要空旷得多。
家家户户夜晚大门紧闭,街上见不着几个人,只有城内的赌坊与青楼等地灯火通明,彻夜笙歌。
公孙府大得离谱,占地将近一百亩,院墙高数丈,站在外面,隐约可见墙内亭台高耸,飞檐上脊兽成排,恰逢一只野猫上房,猫爪轻踏琉璃瓦,圆滚的身躯好似一个球,喵喵叫着,昂首挺胸从房檐的这头跳到了那头。
江白昼盯着那猫,龙荧盯着他,忍不住说:“哥哥,你喜欢猫吗?”
“不。”江白昼道,“我只是在想,原来不止人不同,高阁上的野猫都比下城区的更有猫样。”
“……”
龙荧听出这不是一句夸奖,苦笑一声,自嘲道:“下城区的人和猫都是一样的畜生罢了。”
江白昼失了兴致,对龙荧道:“回去吧,不想看了,我累了。”
他怀里是公孙殊的骨灰,来之前,他曾设想过,送他父亲叶落归根不是难事,不论公孙氏是什么态度,总不可能将亲生儿子的遗骨拒之门外。
而他虽与父母亲缘淡薄,血脉联系却斩不断,他对公孙氏也当如此。
可现在站在公孙府的高墙下,江白昼感受不到一丝亲近之意,反而觉得所谓血浓于水也不过如此。要不是他爹执意入祖坟,他便自己挖个坑把他埋了,安稳。
还是无尽海好,大家死了都进海魂舟,随舟入海,漂向不可知处,哪有祖坟可言?
江白昼和龙荧原路返回。
回程的路比来时好走,不费力气便下了通天路,进北城门,回到城西。
龙荧在城西的住宅不是秘密,谢炎整日派人盯着他,要找自然找得到。但他家四周遍是迷阵,很难进入,监视他的探子只能远远看着,从来不敢靠近。
今夜不知怎么回事,龙荧和江白昼回来一看,家门口竟然有人。
是他的侍卫。
这个近身侍卫是龙荧从上城区带下来的,算是自己人,但其实也不那么亲近。
侍卫以为他在家中睡觉,不料他突然从外面回来,不禁一惊,上前拜道:“禀左使,属下有要事相报!”
龙荧打量他一眼:“怎么了?”
侍卫看了眼旁边的江白昼,见龙荧没反应,便直接道:“有一老者自称阳城驿夫,他说受您所托,帮忙寻人,现在寻到了——”
龙荧神情一震:“你说什么?!”
侍卫道:“他说,找到了您的亲生妹妹。”
第18章 亏心
龙荧从未停止寻找龙心。
但分隔六年,他心里清楚,龙心还活着的希望十分渺茫。
以前他期盼过,若是有朝一日兄妹重逢,见面时他应该对龙心说些什么?她长大了吗?
今日乍闻喜讯,龙荧震惊过后,心里滋味莫名,竟然没高兴起来。
江白昼察觉到他的不自然,拍了拍他的手背作安抚,替他问:“人在哪儿?”
侍卫答:“属下不知,那位驿夫在候着,左使,您是否要先回营里,当面询问一番?”
江白昼看向龙荧,十分贴心地道:“我陪你去?”
龙荧下意识点了头,随即想到天快亮了,江白昼彻夜未歇已经十分劳累,加之他出于私心不希望江白昼搅进会武营的风波里,便谢绝道:“我自己去吧,哥哥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眼见龙荧脚步焦急,匆匆离开,江白昼心中微叹,原来这才是血浓于水。
他不再多想,转身回了院里。
另一边,龙荧随侍卫赶回会武营,老车夫已在他帐内等待多时,见他回来,先拱手一拜,叫了声“左使大人”。
龙荧不与他客套,开门见山道:“舍妹现在何处?”
“……”
老车夫站得笔直,却不知为何手有些抖,他似乎不敢直视龙荧,始终低头盯着地面,支支吾吾道:“在、在人贩子手里。”
龙荧以为他恐惧会武营的森严氛围,上回便是如此:“你慢慢说,别慌。”
老车夫却抖得更加厉害了,上下牙关开始打架,磕磕绊绊道:“今、今日傍晚,老朽回、回家途中,撞见一人贩子正在训斥一少女,扬言要将她卖掉,还说……还说要卖去上城区,不卖青楼,青楼不值钱……”
龙荧瞳孔微缩,心头一紧。
老车夫话语凌乱,但他听得清楚明白。这些年来,为追查龙心失踪的线索,上下城区人贩子的老巢都被他翻了个遍,他十分了解那些人背地里干的肮脏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