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采纳谏书,遣送两位小公子出京。
浩浩荡荡一列禁卫车队,载着无数宫里赏赐的奇珍异宝,以及两位哭哭啼啼的小皇孙,径直往东北行宫方向驶去。
——
“干爹说,梅学士若是病未痊愈,不妨再歇几日。”小洪宝亲自跑了一趟梅学士邸,替他干爹苏公公传话,
“为着两位小爷之事,慈宁宫那边一直在闹。等过些时日,那边闹够了,宫里清静下来了,梅学士再回来也不迟。”
“我这儿不急。”梅望舒举着一卷古棋谱,研究了半晌,慢悠悠地落了个黑子。
“说实话,如此闭门悠闲的好日子,恨不得一直过到年后才好。”
小洪宝哈哈笑着告辞,走出去几步,叮嘱了一句。
“圣上新近提拔的周玄玉,周大人,梅学士见面时多留意着点儿。这人邪乎。刚才咱家出来时,宫道里迎面碰着了,他那双眼睛哟,盯得咱家心里冒寒气。”
梅望舒点头应下,“留意着呢。”
下句话小洪宝犹豫着该不该说,视线扫过对面宽大衣摆遮盖的腿脚,“梅学士的腿……可是最近几日不太利索?”
梅望舒手里落子的动作一顿,抬眼望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
小洪宝摸摸鼻子,“咱家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反正咱家都知道了,宫里知道的肯定不止咱家一个。您留神着点儿吧。”
梅望舒想了想,“还好歇了几日,将养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便销假上朝,走慢些,不叫人看出来,这事就算过去了。”
小洪宝赞同,“能遮掩过去最好。”
当天晚上,梅望舒梳洗完毕,正要入睡,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慌忙惊乱的脚步声。
常伯连同外院几个管事,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正院,
“大人呢。快,快起身。”
常伯喘着气拍门,“圣上微服登门探病。”
“……什么?”
梅望舒几乎以为听错了,匆忙披衣起身,发尾的水还没擦干,那边正院门已经打开了。
数十禁卫明火执仗,鱼贯而入,站满了庭院四周。
梅望舒匆忙迎出去之时,正好看见洛信原裹挟着一身秋霜寒气,从院门外跨进来。
自从她告病,这还是三四日之内,君臣首度会面。
隔着那么远,天色又那么黑,看不清天子的五官眉目,只感觉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冷意,顺着那道黑黝黝的目光,刺了过来。
梅望舒带着嫣然上前几步,拜倒迎驾。
“不知陛下驾临,匆忙出迎——”
“扶住他。”洛信原开口吩咐。
过来两个御前禁卫,把行礼到一半的梅望舒扶起身。
那道冰寒的视线扫过来,在她的腿脚处转了一圈,洛信原背手打量片刻,弯了弯唇。
“梅学士是个守礼的。被人用砖头砸伤了腿,还能拜?朕佩服得很。”
“……”
梅望舒被那两名禁卫搀扶着,起身站稳。
抬起低垂的眼睫,和身侧的嫣然飞快交换一个眼神。
第13章
元和帝向来在人前沉稳内敛,极少当众发怒。
若是当众开口训诫几句,已经是少见的不悦了。
如果是像今日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前开口嘲讽,表面波澜不惊,内里浓云翻滚——
梅望舒一眼便看出,君王此刻濒临发怒的边缘。
她隐瞒腿伤之事,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被圣上知道了多少。
连‘砖头’这种细节都知道,当面否认绝不是个好主意。
若是急于解释,言语间扯出更大的漏洞来……只怕下个瞬间就要电闪雷鸣,降下雷霆之怒。
她思来想去,镇定地解释一句,“并非砸伤,只是一点划伤而已。”
随即笼着袍袖站在原地,索性不吭声了。
洛信原轻笑一声。“又成闭嘴葫芦了?就不问一句,朕从何处得知的?”
他从袖中取出几本奏章,扔到梅望舒的面前。
“被人在宫里用石头砖块砸了,都能若无其事,云淡风轻,梅学士这份养气功夫确实是常人不能及。打开读一读吧。你躲着不上朝这几日,弹劾你的折子快把朕的桌子埋了。”
禁卫过去捡起厚厚的奏本,呈交面前,梅望舒打开奏章,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又翻开一本,看了几行,诧异起来,飞快地往下扫过署名。
——要不是署名不同,看里面写的内容,连骂人的口吻都如出一辙,几乎怀疑是同一个人写的。
把她腿脚被袭击受伤之事,和她上奏驱逐两位宗室公子之事,前因后果,胡乱攀扯。
一口咬定,梅学士因为宫中被两位小公子砸伤,含恨在心,因此上奏要求将两位宗室皇孙驱逐出京。
身为朝臣,睚眦必报,心窄如针,不堪大用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