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茹是母亲,但她不单单只是他一人的母亲,她也是程沛的母亲。作为一个母亲,在长子与幼子生出矛盾,偏又调解不能的时候,她只能打圆场,和稀泥。可倘若这样都不允许的话,她最后能做的,就只有选择。
选择长子,或是幼子。
这样的选择,对于沈安茹来说,其实也很艰难。手心也好,手背也罢,都是肉啊!不论要她舍去哪一个,都是在剜她的心。
她显然挣扎过,而且就算已经有所偏向,她也仍然希望能够有个万一。
万一净涪真的愿意周全她,愿意开解程沛呢?万一程沛自己想明白了呢?
可是心魔身今日没给她犹豫的机会,也没给她周全的可能,就连程沛,也不愿意对着这个兄长低头。
她只能在长子和幼子之间选择出一个。
而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沈安茹最后的选择,其实也已经是必然。
净涪不仅已然长成,身份、地位、手段、能力都远非常人可比,更处在不是她能够触碰、理解得了的阶层。
最重要的是,净涪是一个和尚。
已经皈依佛门、修行颇有所成的和尚。
而相比起净涪来说,程沛还年幼,不成熟、冲动,虽然也算是有所成就,但比起净涪来说,程沛更叫她担心。
而且,程沛需要她。
至于程沛......
佛身也透过肉身的眼睛看得很清楚了。
程沛对他有所怨怼不假,但那是因为程沛认为自己被辜负、被背叛了。
但凡净涪愿意放低身段,与他道歉,又或者是与他分说个清楚明白,程沛是会原谅他的。
因为程沛愿意陪他坐着啊。
他其实是在等,等净涪跟他解释,等净涪跟他道歉。
可是他没有等来。
毕竟不论佛身、心魔身还是本尊,净涪很少有为了这些事情跟别人道歉的时候。
也不是做不到。
就是......
佛身垂落了眼睑。
所以在他们三人中,净涪自己的责任也不少。
心魔身沉默了一瞬,‘随你吧。’
心魔身和本尊都没有反对,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
净涪佛身在检讨自己的时候,那边的程沛其实也在自省。
可作为一个在母亲与兄长乃至司空泽那个师父的庇护下长大的少年,意气填了满腔的程沛,又真的很难拉下脸面来跟沈安茹甚至是净涪求和。
他独身一人坐在院子里,也不去看石案上的纸张、笔墨,只是低垂了脑袋坐着。
大日从天中移向天边,又从天边落入西山,连最后的一丝天光,都被夜幕给吞没了,他仍然坐在那里。
早早点起灯的沈安茹也只拿着针线篓子坐着,手中的针线未有半点动静。
灯花爆起的声音惊动了灯下坐着的沈安茹,沈安茹抿了抿唇,又拿着针在头发上擦了擦,勉强绣了几针,到底没能按捺住心神,便将针线插在绷子上,挪开针线篓子,起身出门。
门户开阖的声音丝毫没有引来程沛的一点注意,他仍然在那里坐着,像是木人一样。
沈安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合上房门,走到程沛身侧坐下。
那是她在这院子里的位置。
往日程沛在院子里钻研阵禁的时候,沈安茹就坐在这里看着,也不打扰,只看。
这会儿和往常时候其实也差不多,程沛坐在那边发呆,沈安茹就在这一边坐着,不打扰。
“为什么?”
嘶哑的声音落在这院子里,被那枝叶婆娑的声音一压,很快就散了个干净。但沈安茹还是听见了。
她转眼去看程沛。
程沛却没有看她,仍然低垂着头,望着脚边的暗影。
但不需要程沛多说什么,沈安茹也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
“因为......我想你好好的。”
沈安茹答道。
程沛那边又没有了反应。
沈安茹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开始将那些在心里藏了很久很久的话往外倒。
“那会儿世界的情况不对,整个世界都不对。你师父他紧张、不安,而你大哥他......”
程沛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也看得出来很不轻松。”
“我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更甚至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但那显然很危险。你大哥他陷了进去,而且也不愿意脱身,我劝不住他。”
沈安茹这会儿也没去细看程沛,这浓黑的夜幕遮掩住了很多东西,正好让她能够将心中压着的那些情绪释放出来。
“我本来是想着,情况那么不对,你大哥又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便这样吧。反正我们一家三口都在,若能存活,应该不会少了谁。若是不能,那大概也不会留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