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治没有提出意见,他便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却只见这一帮大叔级别的人齐刷刷地点头,他心里顿时感到一阵荒谬——之所以带这帮人去新开的店子,就是怕撞见了熟人,万一老程遇上小程,那就不是一丁点的乐子了。话说这店是贺兰周那老头介绍的,应该不会错吧?
千里红,顾名思义便在于一个红字。所以,在瞧见门口一长溜大红灯笼时,李贤颇觉得一阵惊讶。这年头的蜡烛不是白烛便是黄烛,俱是价格昂贵之物,这里的掌柜居然别出心裁弄出了这么多红灯笼,也不知要花费多少。
整个阁子一共三层楼,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富丽堂皇,而是扎实,真材实料的那种扎实。还没到门口,众人就能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和丝竹之声,隐约还传来一阵酒香。原本李治只是本着散心目的,此时此刻也不禁来了兴致。那些平日几乎被老婆和侍妾榨干了的大叔大伯更不用说了,个个都是两眼放光。
而踏进大门,李贤的心中立刻浮上了一种极度不妙的预感——他很怀疑,贺兰周那老头之所以向他介绍这个地方,绝对是另有目的。
那个底楼的各色长条桌上尽是琳琅满目的菜色,不少高门仆役打扮的人正在那里一盘盘地装盛佳肴,而二楼三楼但只见一个个包厢,尽处则是一个诺大的舞台,上头正有两个绝色舞姬正在跳舞。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冷餐式的自助餐,心中顿时断定这是贺兰周那老头瞒着他开出来的。若是平常当然不要紧,问题是,倘若今天他带老爹出来找乐子的事情让老妈知道,因此而把这个地方封了,那么,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看老爹端着一副满意的脸径直往里面走,他一个阻拦不及,只得暗自祈祷老天保佑。然而,迎上来的伙计道出的第一句话,却让他心里又哆嗦了一下。
“各位是想去楼上包厢小酌,还是准备试一试小店独一无二的桑拿浴?”
“桑……拿?”李治迷惑地看了看身后的程处默等人,见一大帮子人全都是脸色茫然,他立刻做出了决定。难得出宫一回,小酌听歌看舞哪里都行,倒是这桑拿可以听上去新鲜得很,不如试一试。
他还没开口,李贤就赶紧上去阻止道:“不行,这桑拿洗不得!”
见自个的老爹忽然两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他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桑拿取得是冷热交激的原理,虽然能让人浑身舒爽,但若是一个不好,却得出毛病的。尤其是常常头晕目眩的人不能轻易尝试,否则若是出了事情更是不得了。”
话音刚落,那伙计便满脸叹服地连连点头:“这位公子说得不错,所以若要洗桑拿,必得先由小店特意聘请的大夫把脉,除非身体康健,否则就是一掷千金,小店也是不敢让人进去洗。饶是如此,还得先签好了文书再进。不过虽说繁琐,客人每天也有好几十位。”
这贺兰周一套一套的,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那一次不过随口一提,贺兰周居然就能够把他那区区一个点子发展到这份上!话说回来,事情愈是周详麻烦愈多,反而会越发引人注意,无非就是利用的一个逆反心理。
但是,李贤眼下压根没有时间叹服贺兰周的全能。见老爹两眼放光满脸兴趣地朝两位大夫走去,他顿时头痛不已。然而,坐堂的两个名医先后把过脉之后,一致表示李治的风眩不过是初期,并不严重,并拿出过来人的姿态,表示洗桑拿绝对有利无害。
看到老爹随手签了俩字便大摇大摆地随着伙计朝后院去了,李贤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这都是什么大夫,直接拦下不就得了么,万一洗出了毛病谁负责!郁闷归郁闷,他却赶紧追了上去,唯恐自己一个看不住出了事情。
后院最里头完全是桦木造的房子,上头的节疤清晰可见,统共分成了桑拿室、浴室、更衣室和休息室。桑拿室一溜排开,大约十几间,李贤和李治占了中间的一间,其他人则分别占了两旁的两间,以便万一有事好照应。
这间桑拿室中除了大唐最尊贵的一对父子之外,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四壁有一格高过膝盖的桦木板,正好可供人坐。对着大门烧着一个铁火炉,上头有不少烧红的石子。那大汉舀起一瓢水浇在滚烫的石头上,只听嗤地一声,整个房间中顿时弥漫着浓重的水蒸气。
“呼,好爽快!”
一瞬间汗如雨下,李治愣了片刻便长长呼了一口气,只是闭着眼睛体会这种难得的舒适。而出了一身的汗,李贤渐渐丢了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思,惬意地享受着全身毛孔舒张的感觉。约摸一盏茶功夫,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李贤一睁眼见一个伙计在那里拍巴掌,赶紧拉起仍在享受的老爹往外走。
他对于这种事情熟门熟路,一到旁边的浴室就自己一桶凉水从头冲到底,正想对旁边的李治解说几句,谁知他一扭头就看见老爹依样画葫芦地一桶水当头浇下。紧接着,李治忽然发出了一阵大笑,竟是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两人反复蒸了三次,最后又洗了个热水澡,这才到了一边的休息室。此时,程处默等人不知是贪着舒服还是其他什么缘故,竟是一个都没出来,诺大的一间休息室中就只有他们父子两人。
“贤儿,你果然带的好地方。唔,回去之后,一定得设法建一个好好享用!”
老爹的这种论调早在李贤意料之中,他正想回答,门口吱呀一声,两个身着轻纱的女子便双双而入,手中都拿着一罐油膏。
第二百二十三章 温柔乡中不思蜀,恰闻河东狮吼来
对于按摩,李贤虽然不会,但这体会可着实不少,因此,那一双手在肩背上一过,他便暗中点头。果然,要说挑选人手,贺兰老头真是不赖。而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旁边的李治便忽然赞道:“好手法,你们是从哪里学的?”
李贤虽然趴在那里不能回头,但仍然能感觉颈间那股子热气稍稍粗重了一些。很快,他便听到了一阵轻快的笑声,辨那出处,似乎是自己背上那个女子的声音。
“哪个门道中都有师傅,只要花力气,什么东西学不过来?”略顿了一顿,那女子忽然又轻叹了一声,“我和阿馥的养母就是教坊司中因年老放出来的,我和阿姐这技艺都是她央人传授,只是没一个名头终归低人一等。若非此地东主,只怕我们以后也只不过嫁一个寻常汉子过活罢了。”
闻听这话,李贤忍不住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眼角余光便瞥见了那女子的大半容貌。虽然算不上顶尖的绝色,但却别有一种温柔轻盈的模样。她身上那袭轻纱和往日武德殿的侍浴宫人有异曲同工之妙,若隐若现间犹见风情,仅从那按在肩背上的手指,他便能想象出那滑腻的肌肤。
此时,李治禁不住问道:“嫁给寻常汉子过活,倒还是不如这里么?”
“寻常汉子能欣赏吹拉弹唱,能欣赏无双歌舞,能供给我们的打扮开销?大约也就是指技他们还看重些。”
这一次回答的却是正在给李治按摩的女子,那声音端的是悦耳动听,“我拂裳和阿馥自小也读过一些书,人道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既然有姿容才华,又怎愿意零落尘埃?若是积攒下几百贯钱,将来便可如阿娘当年那般,养两个女儿慰藉老时孤单。”
听她绝口不谈有朝一日誓要嫁入豪门做人上人,李贤不觉感到一阵稀奇,正想追问的时候,却听自己这边那个叫做阿馥的女子笑道:“阿姐的心思就是和别人不同,人家哪个不是想寻好人家嫁了,偏生她却想像阿娘那样过活。两位郎君倒也是有趣人,听姊妹们说,这几日来光顾的人多了,却只是在那里和我们笑谈风月,问这些的还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