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端详了一会,便亲自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定睛细看更觉得顺眼,遂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卢末。”那少年答得谨慎,斜睨了弘化长公主一眼,方才又低声补充道,“可贺敦还送了我一个简单的汉名,叫做慕容复。”
慕容复……这吐谷浑王族确实姓慕容,可是,这名字怎么如此别扭?李贤第一时间想到了姑苏慕容的斗转星移,紧接着又想到了那个金大师笔下可憎的慕容公子,不觉在弘化长公主脸上多看了两眼——什么名字不好起,叫慕容复干吗?
弘化长公主误以为李贤不喜欢这个名字,遂笑呵呵地道:“六郎,你有学问,觉得不好改就是了,我那时候只是翻了翻书,随口起了一个,兴许不是什么好意思。”
慕容贞、慕容达还是慕容远……算了,慕容复就慕容复吧,反正这和金大师手下的那个慕容复搭不上半点关系!
李贤舒了一口气,便不再计较区区一个名字问题,又盘问了慕容复几句,这才发现他虽然小小年纪,却很有些见识,甚至看过不少书。点点头示意人退下之后,他这才面色古怪地瞧着弘化公主。
“当初两位县主嫁过来的时候,我曾经请了几个通达汉学的师傅教导我那两个儿子,顺带也让复儿旁听了一番。结果,那两个不成器的家伙什么都没听进去,倒是让他上了心,学了不少本事,更让两个哥哥对他‘另眼看待’,吃了不少苦头。群狼之中忽然多了一只与众不同的,其后果便是被驱出狼群,或是被杀死,与其如此,不如我亲自把他送走。”
这比喻李贤自然明白,然而,此刻他想到的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除了被赶走或是被杀死,倘若这只与众不同的狼成为了狼王呢?想到那少年小小年纪,便有一双坚定的眼睛,李贤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这位姑母把人送过来固然是为了保全这个慕容复,但何尝不是巩固自己儿子的地位?是人都是自私的,换作是他,兴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第四百零四章 加官进爵振人心,大姊头再试身手
西北打了胜仗,除了钱粮上的犒赏之外,这官职自然也大把大把撒了下来。在京城来使宣布了一系列加官进爵的旨意之后,全军上下可谓是皆大欢喜。当然,这钱粮上的犒赏因为李贤上书的缘故,都是从此次的战利品中支出,这也开了如是犒赏的先河。
众将之中,契苾何力升了镇军大将军,行左卫大将军,迁封凉国公,回京之后照旧检校右羽林军;独孤卿云升了左骁卫将军,忠武将军,加封开国县男;辛文陵同样升了左骁卫将军,壮武将军,开国县男。除此之外,黑齿常之郝希荣顺利从中郎将进入了将军的行列,而盛允文亦一跃成为了郎将。至于程伯虎和薛丁山,一个正经中郎将亦是轻松到手。
至于李贤的亲兵团和此番擒得赞婆的一众家将,则各自赏赐了副尉到司戈不等的官阶,霍怀恩一下子成了致果校尉,这名副其实的校尉到手,他自是喜出望外。于是,从上到下对于打仗的热情空前高涨——毕竟,就连战死的同伴也得到了一笔丰厚的抚恤以及官阶赏赐。
树敦城原王宫现如今成了凉州道行军大本营,但契苾何力等人只是占了前头,后头包括几间还算像样的宫室,连带着一个小花园在内,都成了李贤的私人所有。这军务都有契苾何力经手,除了程伯虎薛丁山阿梨盛允文,其他人没事根本不会去打搅他的两人世界。
“此次是大胜,自然有犒赏;若是败了,就是死再多人亦是白搭,主帅的方略不但可决定这些士卒的荣辱,而且还能决定他们的生死,所谓上下大约就是这样的分别了!”
听到李贤靠在新鲜出炉的躺椅上,在那里大发感慨,屈突申若忍不住在他的头上轻轻拍了一记,面上露出了动人的笑容:“打了胜仗还那么多唏嘘,若是那些将军都像你这般想,那些兵丁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人家都加官进爵,你可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有!就是我和阿梨,这次皇后娘娘亦派了人赏了不少东西!”
“真的没有!”李贤无辜地转身一摊手,见屈突申若一幅不相信的模样,那目光更是锁定了他不动弹,他只得干咳了一声,“我已经是亲王,这官职加的再多也是白搭,这一次的旨意也就是加了个左卫大将军,尚书左仆射。”
左卫大将军也就罢了,可这尚书左仆射……屈突申若略一思忖,随即差点没被李贤轻飘飘的语调气得背过气去,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将手中拿着的匕首掉过头来,用刀柄重重地在李贤头顶上敲了一记。
眼见李贤抱头呼痛,她才没好气地斥道:“当初江夏王为大唐东征西讨立功无数,在实职上也就得了个礼部尚书,你这家伙得了好处还卖乖?就为了你这尚书左仆射,只怕群臣之间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这又不是我自个开口要的!李贤很想直接开口顶一句回去,但想想屈突申若又不是那些麻烦的朝廷大臣,遂耸了耸肩。如今大唐虽然依旧不曾断了打仗,但比起当初李唐立国时候,他那位便宜祖父李世民的东征西讨可就差得远了。即便是李世民,这赏赐方面的问题不是让李渊伤透了脑筋,最后更闹出了玄武门事变么?
这皇子落地就是亲王,而他又是嫡子,封无可封,赏无可赏是很自然的道理。
“我已经上书,受了左卫大将军,把尚书左仆射辞了!”李贤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一口气,“反正如今是中书门下最重,尚书左仆射也就是个荣职,没来由当人家的眼中钉干吗?太子五哥就算没什么想头,谁知道东宫别人怎么想?”
听李贤如此抱怨,屈突申若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虽然仍是一身男装打扮,但这笑容却显得异常妩媚。
自打李贤开口说出那番话之后,两人的关系便近了许多,再加上军中有男无女,李贤成天看那帮大兵看腻了,再加上屈突申若明摆着不肯走,呆在一帮大男人当中他又不放心,就索性把人留在了身边。
此刻,看到那熟悉的明艳笑容,他为之心神一荡的同时,又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小丫头,还有等在凉州的阿萝,心中又涌起了一股思念。
而笑过之后,屈突申若便忽然面色一肃,旋即换了一种异常郑重的口吻:“六郎,我且问你,你是真的对东宫那个位置没兴趣么?”
“那当然!”李贤异常直截了当地挥挥手,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你看看,五哥才多大的年纪,就成天被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成天要正襟危坐应付那些官员,就这还得被人挑刺。亲近一个臣子,会被别人劝谏太子要一碗水端平;喜欢一个女人,也会被人说什么雨露均沾不可造次;行有止举有度,也就是五哥有那么好的性子,如果换了我或者七弟,大约要一堆人追在后面,苦苦劝谏太子要守规矩,烦不烦?”
听李贤那心有余悸的口气,屈突申若终于无语了,深深懊恼自己居然问出这么一个毫无疑问的问题。和这小子厮混了那么多年,早该知道他这惫懒的性子才对,怎么会对东宫储位感兴趣?只不过,当初郭行真可是信誓旦旦地说出了那句话,就连袁天罡亦是隐晦地提过。
除非天霆巨变,否则无人可配——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贤见屈突申若好端端地忽然发起了怔,而且那面色一个劲地变幻,似乎有些疑难,不禁愣了一愣。就他了解而言,大姊头似乎对名利这种东西并不怎么热衷,绝对不会因为他对东宫没兴趣就生出什么别念,如今这情形是怎么回事?
正疑惑的当口,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门口似乎有人影,心中不禁一动,随手捡起旁边的一颗石子,瞅准了方向猛地扔了过去,口中喝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