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这么说,李贤的心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当到了英王第看见传说中正在发“风寒”的李显,他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人固然是躺在床上,脸色固然也确实不好看,但是,那种念念有词的声音决计不像什么风寒,反倒是更像人家发神经闹花痴。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国色天香……啊,我要死了,天下怎么会有那么可人的女子!”
李贤连叫了两声没反应,心道这回简直是见鬼了。先头一个李弘就是呆呆的不理人,如今居然又碰到一个。于是,他快步上去一把拎起李显的衣领,硬生生把人从床上拽了下来,顺便还转了一个圈子。
“谁那么大胆……”大约是猛地从美梦中惊醒,李显一瞬间火冒三丈,睁开眼睛一看见是李贤,他赶紧换作了满脸笑意,“六哥,你怎么来了也不使人通知我一声?”
“来人通知?你这个光景寻常人能叫醒你么?”李贤没好气地瞪了李显一眼,一转头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四周的侍女,结果,所有人几乎二话没说,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好似他才是这座宅第真正的主人。这时,李显终于知道大事不妙,赶紧一屁股坐在床榻上直哼哼,“六哥,今年这时气不好,父皇和五哥病了,我这一感染风寒也是好几个月……”
李贤不等李显把话说完便白眼道:“你感染风寒?别是相思病吧?”
“咦,六哥难道是神仙,你怎么知道?”
虽说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李显真正承认,却让李贤不由得火冒三丈。这节骨眼上,李大帝失明,李弘重病,武后手忙脚乱镇压局面,这位倒好,居然在害相思病!这心底既然窝火,他的眼神便越来越冷,最后看得李显使劲把那一条丝锦被裹在身上。
“六哥,你别用那种目光看我行不行?你左一个右一个娶进家里,还都是自个喜欢的,我也是男人,当然也有喜欢的女人!”瞧见李贤的面色似乎有所松动,李显忽然鼓起勇气把锦被一掀,赤脚下床猛地抱住了兄长的胳膊,“六哥,你办法多,帮帮我,我一定要娶她,我一定要娶惠娘!”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对于男女方面的问题,李贤从来没有充当人家拦路虎的意思,充其量也就是从前觉得李显和阿韦这对官配在年龄上不太合适,料想李显也绝对不会有那样的口味。但是,当他听到最后两个字时,整个人一下子就呆了。
惠娘?这两个字怎么那么熟悉?
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再一次确定道:“你刚刚说你要娶惠娘,哪个惠娘?”
“五哥,你难道傻了,世间怎么会有两个惠娘,自然就是外婆身边那个!”仿佛是沉浸在即将得到佳人的美好设想中,李显竟是一下子有些飘飘然,“她不但生得像母后和姨娘,而且一颦一笑都妩媚迷人,那眼神更好似会说话似的!嘿嘿,她若是嫁给我,定不会像母后那样时时刻刻教训我,那种滋味……”
李显后头说什么,李贤压根就没心思听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七弟似乎有些古怪的品味,早先李大帝赐侍女的时候,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赐给李显的都是些年长太多的成熟宫女,如今倒好,更是看上了酷似武后和韩国夫人的武惠娘!老天,这李显不会是有恋母癖吧?
他强耐住心头那股恶寒,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既然喜欢他,何不向外婆要人?”
“六哥,我要是能要人还用得着求你么?”李显一下子哭丧了脸,“老外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说是别的侍女我要哪一个都成,就是惠娘不行!我死皮赖脸地说没有惠娘我只怕就活不成了,结果外婆居然说,让我去死好了,你说说,怎么会有这种事?”
你小子也知道死皮赖脸!虽说觉得李显实在是有些本末倒置,但念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也不能奢求人家的品味,故而也只能丢个白眼算数。只不过,老外婆虽说并不是最喜爱李显,可外孙加上皇子的双重身份,也不至于这么干净利落地回绝吧?
“啊,我想起来了,定然是越王弄鬼!”李显忽然一下子蹦了起来,气呼呼地挥舞着拳头,“我记得前一阵子越王没事情就往外婆那里跑,又是送时鲜,又是送家具,又是送首饰,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肯定也是对惠娘有意思!他娘的,看我找他去算帐!”
看到李显套上鞋子只穿一件贴身丝衫就要出门,李贤实在忍不住了,一把将人拦了下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兴致去找越王算帐?别忘了他也是亲王,还是你的皇叔!还有,别指望母后在这件事上帮你的忙,她如今正烦躁着,知道这件事保不准直接赐死了惠娘!你少惹事生非,老老实实捱过这段日子,外婆那里以后我有机会替你去说!”
此时此刻,李显大乐之下,几乎差点一蹦三尺高:“我就知道六哥你最够义气!”
这都是哪里学来的做派!李贤心里直犯嘀咕,于是教训了这个弟弟一顿,又吩咐他不许再装病,没事情多往宫里看看,结果李显倒是答应立刻对外声称自己病愈,可对后一条却大摇其头。
“六哥,不是我不想进宫探望父皇和五哥,实在是我根本进不去!你是不知道,母后安排的那些禁卫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去过三回都被他们挡了驾,这求见母后却也见不着人,一气之下我索性就不去了!母后还吩咐,不许我胡说八道,你说,我那么多朋友,平日喝喝酒谈谈天的机会多了,这要是万一捅出什么漏子,谁来救我?”
李显只顾着抱怨,李贤却听出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忽然记起昨日去探望李治和李弘的情形。怪道他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原来是外头的禁卫检查有些太严格了,而且个个都是生面孔!想到群臣见不着皇帝,政令一概出自紫宸殿,他渐渐也有些头皮发麻心里发凉,这老妈可是千古一后,现在这一招是不是该叫挟天子以令群臣?
带着这样的心惊肉跳,他匆匆出了英王第,这才刚刚上马还没来得及出巷子,迎面就被人堵了个正着。来人满脸堆笑打了个哈哈,动作潇洒好看:“雍王殿下,可巧在这里遇上了你,早知如此,我就不去雍王第和别人挤了!家父新得册封,感恩陛下恩德,却苦思报国无门,所以今夜设宴邀请殿下和李司空薛小将军等各位,李司空已经答应,还请雍王一定光临。”
直到人走,李贤那脑袋还是没转过弯来。这泉男生泉献诚父子是降臣,虽说“卖国”的功劳大大的,可也不该这么招摇吧?还有,李绩什么时候对这种事这么积极,难道老狐狸的病只是水土不服?
第五百六十七章 最漫长的一夜
转眼之间,李贤回到长安城就已经七八天了。这几天之中除了早饭,几乎他是餐餐都有人宴请。家里头的请柬满满堆了一张案桌,三个妻子同时出马,从官位到重要程度排列序号,最终硬是把时间表一路排到了六月底,这还不包括中间是否会横生出什么突发事件,或是推托不掉的宴请。
看着那张长长的时间表,李贤那张脸简直比吃了黄连还苦。这吃喝玩乐是好事固然没错,但那也需要有知己相陪,这嘴里吃着山珍海味,面前跳着天魔之舞,耳畔响着绕梁之音,可若是陪客都是面目可憎之人,前头三样就全都落空了。
就拿之前的泉家父子设宴来说,果真是宴无好宴,到最后他不得不答应帮人家周全兄弟情义。天知道他根本不打算管这闲事,可李绩先是打眼色,之后又晓以利害,他不得不违心答应——按照他的本心,泉男产也就罢了,泉男建不是想死么,成全不就行了?
“要是这天底下事事就能顺心如意就好了!”
这长安城之中烦恼的人自然不止李贤一个,然而,某个和他关系最密切,看似风光无限却又最最烦恼的人,也在转着这个绝对不可能的念头。除此之外,她的面前还挂着一幅李贤亲书的长卷。然而,墨迹淋漓的一幅字中,她死死盯着的却只有其中那区区十七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