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看王福顺说得苦口婆心,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只得上前把人拉到了一边,悄悄表示是宫外的袁天罡刚刚殁了,托人送给他这么一件东西,他如今要去转交给自己的皇后老妈。
转交给皇后?怎么不是天子?虽说心中盘桓着这么一个念头,但王福顺明白这种话质疑不得。看看李贤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康健,他心中稍稍一动,但转念还是一招手叫来了两个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内监——要说他们有多魁梧?就只看他们比身材高大的李贤还高一个头,就可见一般。
“宫中无谕不得用肩舆,雍王病体初愈,你们便背着雍王去含凉殿。”
不是吧,这么一点路还要用背的?李贤一下子苦了个脸,他又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不过就是偶尔发个烧罢了,干吗要动用这样的阵仗?
虽说极度不情愿,但是当王福顺明显准备死拦到底,李贤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然而,伏在人家背上疾行,他这才深深体会到了这虎背熊腰的力道,不但步子稳健,而且那雪地上的脚印极浅,显然是提气轻身的缘故。虽说动用了两个人,但一路上那个背负他的内监根本不曾停过,待到含凉殿前将他放下来的时候,更是连大气都没有喘一下。
进殿之前,李贤忽然回过头细细端详了两人一会,直到确信这两人的形貌已经记在了心里,他方才匆匆往内中走。而从大门到内殿这么一段路中,所有人看到他生龙活虎的样子,都露出了极端诧异的表情。
而武后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句笑骂:“人家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倒好,病来如山倒,病去也如山倒,看你现在这模样,谁能想到大前天你突如其来那一遭能把人吓死!”
对于老妈的揶揄,李贤却沉默以对。上前将那个包袱放在案桌上,他便沉声说道:“这是袁真人托人送来让我转交母后的。就在英国公去世那天晚上,袁真人也去世了。”
武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跌坐在了座位上,那惊愕的模样和乍闻李绩去世那一次别无二致。她和袁天罡与其说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不如说是神交,毕竟,她对年少时袁天罡算命的事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之后也只见过一次面。
伸手摩挲着那个包袱,她也顾不得李贤在场,竟是径直伸手去解那个包袱,当看清里头只有一个玉匣的时候,她微微一怔,想到是数年前袁天罡游历回来的时候,她命人送去的赏赐。她极尽镇定打开那个玉匣,果然看到了自己刚刚猜中的东西。
那白纸上的墨迹仿佛仍未干一般,漆黑的碜人。其中四个名字下各有评语,唯独第二个名字下一片空白。
第六百零八章 公主出嫁,六郎陪灵,老狄抓人,老狄抓人
在李大帝宣布要退位的大背景下,礼部虽然兢兢业业处理两位公主出嫁的事,但究竟是出工不出力还是阳奉阴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阿韦托付的事情李贤根本就不曾去游说老妈,而是对负责这件事的某官员叨咕了几句,就不动声色地抽掉了两份档案。
于是,千呼万唤始出来,驸马人选在近一个月之后终于浮出了水面。一个是权毅,此人也算世家出身,祖上在北周隋唐三朝都是高官,祖父也是当初秦王府要员,曾经封卢国公(从这个层面来说,倒是曾经和程咬金封在一块地上)。另一个是王勖,祖父官至监门将军,封平舒公。不管怎么说,仅仅从门第来说,武后这个嫡母对两位公主也算是很厚道了。
当然,两位公主确确实实是大龄青年,但考虑到李贤娶妻的时候三个妻子倒有两个比他大,因此这个问题虽然值得诟病,倒也不能指着武后说道什么太多的不是。
而这是李大帝登基以来,嫁出去的头两个公主,这权王两家下定的那一天,沿路围观的百姓不在少数,更有众多人在议论陪嫁的多少。而等到一系列程序走完武后率命妇亲自送嫁的时候,那非但没少反而更多的嫁妆更是让不少人齐声赞叹皇后大度。
事实上,对于做给别人看的大度,武后一向是毫不吝惜的。昔日废太子忠头一次被人举报有谋反形迹的时候,她还曾经求过情。对于皇子如此,对于没有丝毫力量的公主,她就更犯不着为难了。当然,对于上金死后跟着忽然吐血的素节,她是要多腻味就有多腻味。
两位姐姐出嫁的场面,李贤破天荒没有去凑热闹。一来彼此感情并不好,他没有必要去惺惺作态;二来则是李绩昔日曾经答应和程咬金一起出席,结果却没有等到这一天。想到这一点,他就根本没有任何凑热闹的心情。
七日辍朝为李绩举哀已经结束了,虽然在这之后紧跟着皇家就办喜事很有些不地道,但这是老早就准备好的事,因此不但李家人能够理解,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也能够理解。然而,在外头锣鼓喧天的背景下,李贤却陪着李敬业坐在李绩的灵堂中,两个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人对坐默然。
“我一直以为,祖父此次还能逢凶化吉的。”
李敬业瞥了瞥那刺眼的灵牌,忽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祖父昔日投唐的时候就屡遭劫难,所以他一直认为能高寿已经是天公赐福,但有疾病决不肯服药。我以前还担心过,后来看不管是风寒还是湿热,他都安然无恙地度过,便以为他真的百病不侵。如今看来,人总是要老要死的,英明神武的祖父也不例外。他只凭一个人便撑起了整个李家,如今换作了我……六郎,你认为我真的行么?”
“说什么丧气话!”李贤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旋即想起李绩临死前那些交待,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这若仅仅是他一个人知道也就算了,偏偏李绩还关照过李弼。那位虽说看似是老实人不会胡说八道,但万一喝醉酒或是说梦话呢?思来想去,盘坐在地上的他忽然将拳头用力在地上一砸,把当日李绩的吩咐原原本本娓娓道来。
于是,他就看见李敬业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最后仿佛喝醉了酒似的酡红。然而,凭着他对李敬业的了解,却知道这小子必定不是在生气失望,而是在酝酿其他什么情绪。
“哈哈……哈哈哈哈!”
李敬业忽然狂笑不止,那声音简直要掀翻整个灵堂,最后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直到看见外头有仆人在探头探脑,他方才挥手打发走了那些管闲事的,面上忽然流露出了自嘲的表情。
“论机敏,我不及你;论武艺上的天赋,我不及小薛;论力气,我不及伯虎。所以我一向以为爷爷只不过因为我是长孙,才勉强教导我,想不到他还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嘿,出将入相谁人不想,只不过他有一点却料错了,我这人虽说有点野心,却贪图安逸享乐,绝对不会因为一时意气把整个家族拉进去陪葬!”
一口气说完这些,见李贤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死盯着他瞧,李敬业不禁翻了个白眼:“你把祖父的警告私自透露给我知晓,不怕他在天之灵知道了不高兴么?”
李贤却依旧笑嘻嘻的:“所以我在师傅的灵堂中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他知道,都十几年兄弟了,我当然信得过你!”
“居然说这样肉麻的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我又不是你的女人!”
虽说想也不想就反讽了回去,但李敬业却感到心头一松,仿佛祖父骤然病故那种沉甸甸的影响,在这一刻渐渐烟消云散。老一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他还不算什么,但将来必定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时代。
“喂,你两位亲姐姐出嫁,你真的不去?”
李贤不耐烦地摇摇头:“我不是和你说了么,没心情!反正都是繁文缛节,又不是当初你们几个结婚,我去了免不了又要应酬,索性就借病躲一躲。”
说到这个,李敬业免不了想起先头传来李贤病倒的消息。那时他因为祖父忽然去世而哭得发昏,骤然听到这消息几乎以为是别人开玩笑,待得知是真的时,几乎拔腿就想往宫里冲。好在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却想不到李贤只是在病榻上躺了一天两夜,依旧生龙活虎地出现在眼前。果然应了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