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自己当年警醒没上当,如今却有人被轻而易举地骗了!杜士仪又是惊叹于这缘分的奇妙,又是好笑崔九娘这老一套还能骗人,再想到崔俭玄嫁妹之心急,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就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说道:“既如此,闲话少说,你去预备一下,我们明日早些去张相国那里凑个热闹。趁着还剩一点时间,你好好琢磨些用得上的佳词名句来!”
夜里却是一夜风雪,可次日不到午时,思顺坊张宅就已经门庭若市。不比张嘉贞需得先行把中书省事务料理停当方才能赶回来,张嘉祐这个右金吾将军便要清闲得多。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他亲自站在门前迎宾会客,妙语连珠笑意盈盈,无论高官显宦,抑或是那些还未显达的低品小官,人人都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就连杜士仪和王缙,在和张嘉祐相见行礼说过话后进了张宅时,也不禁对视了一眼。
“果然不愧是宦海沉浮数十载之人,非同等闲。”王缙忍不住轻轻嘟囔了一句。
杜士仪也是深有同感,正要说话时,他见宇文融和李林甫并肩也进了门,便笑着招呼了一声。宇文融却没见过王缙,听杜士仪介绍之后便打了个哈哈道:“王十三郎之冤,无人不知,只希望能早日回朝。”
应景似的说了这么一句,他便对杜士仪笑眯眯地说道:“杜贤弟,前些天洛阳县廨那桩买春酒的奇案,可听说过?”
站在一旁的李林甫见杜士仪欣然点头,他便语带双关地说:“官民斗殴,而且是在东都,真是罕见之极。亏得那位主人公还能在这儿谈笑风生……好不要脸!”
李林甫这话声音倒不算大,可足够其他三人都听见。三人看向了门口一身肥肉正在和张嘉祐打招呼的王钧,全都哂然一笑。然而这会儿客人越来越多,他们也就不再多说话,各自到堂上寻了坐席坐下。尽管彼此都是新近崛起众所瞩目的朝堂新星,但宇文融这个殿中侍御史也不过七品,杜士仪这个左拾遗也不过八品,和今日会来的众多高官相比,只能屈居在后,两人彼此的座次倒相隔不远。
而李林甫虽说官阶在前,在朝堂上却只是并不出彩的人,可他胜在长袖善舞。他一改往日靠近源乾曜的习惯,设法找了张家仆从,把自己的位子挪到了和宇文融杜士仪王缙一块。四人一席,却是显得亲近,出自宗室之家,又有千牛入仕,对朝堂人物了若指掌的他每逢有人进屋,必定会解说一番,三言两语就可让人明白其人显要富贵与否,就连宇文融见多识广,也不禁佩服他这记性,更不要提两眼几乎一抹黑的王缙了。
宾主虽未全然到齐,但自有各色鲜果干果等等待客,而就像杜士仪这边四人一样,别处也多有如此三五成群凑成一堆的人,原本排定的座次早就有些乱了。毕竟,虽不能让低位的人坐到高位去,可高位的人要和低位厮混在一块,这却不能禁绝。因而,当外间张相国源相国张相国裴侍郎到的声音陆续传来,下头宾客齐齐为之一振,所有人都知道正主儿来了!
今日张嘉贞乃是主人,当仁不让地走在最前头。而在其身后,敏锐的人就立时察觉到,稍稍领先一步的是张说,而源乾曜不知道是在和裴漼说话,还是因为其他,竟落后了一些。等到这几位尚书侍郎之类的高官纷纷入座,张嘉贞之弟张嘉祐又出场说了几句极其漂亮的话,一杯酒先干为敬之后,他便放下酒盏轻轻击掌,不消一会儿,外间便传来了乐声,但一时半会却没有歌姬舞姬登堂。
众人正在奇怪,却只听那曲声一时由缓转烈,竟是声声欢欣,音音激切。善于音律的杜士仪听出外间恰是笙和琵琶的二重奏,曲乐技法尚在其次,妙就妙在两人的配合几乎到了极致,一者犹如大树,二者犹如绕树的藤蔓,彼此相交行云流水,饶是他素来属于对曲乐极其挑剔的人,到高潮处也不禁为之动容。
而等到曲乐终了,外间一男一女并肩而入,男的持笙,女的抱着琵琶,恰都是容颜绝丽的人。再加上刚刚那乐曲不凡,一时间,堂上彩声雷动,两人慌忙拜谢不迭。
“到底是张相国,就连家中蓄养的伎乐也不同凡响。”
宇文融如是感慨了一句,席间却已经是另一番饮胜打趣。张嘉贞因自家伎乐出彩,一时得意,自然也就授意苗延嗣激今日宾客中精通音律的出场献技,如是转瞬就有好几人或琵琶或笛子或箜篌,转眼之间便博得了无数喝彩。而当苗延嗣看到杜士仪和宇文融等人一席时,他本要张口,但思量片刻,最终还是打消了那主意。
张嘉贞家中新楼落成的大喜事,有的是人愿意增光添彩,让此人出彩作甚?
就在家妓和宾客交错上阵,把气氛推到了最高点的时候,一直饮酒自娱的张说突然开口说道:“我听说嘉贞兄此次翻修家宅,除却这新楼,还有一座北园?这新楼似有二层,如今酒到酣处,何妨请诸位楼上一观北园胜景,而后做诗著文,以记今日之欢?”
张说本就是文坛名宿,他这一提议,哪怕张嘉贞暗中警惕大起,可见一众渐渐生出酒意的宾客大多附和叫好,他想想张说总不至于在这种场合暴起发难,便答应了下来。及至众人登高,张嘉祐又令底下院中盛陈歌舞,一时丝竹管弦之声伴着舞袖飘飞的乐舞,看得人叫好不绝。
这时候,便有人突然大喝一声,喜气洋洋地说道:“我已得诗一首,敬献张相国足下!”
第364章 宴集扬名,当堂锁拿
“明楼冰雪皑,高檐燕雀绝。碧窗薄雾白,朱栱轻云跃。玉钺褰裳裁,漏壶千卷却。张公主廷宰,江海生清月。”
王钧洋洋得意一首吟完之后,便深深躬身说道:“下官不擅作诗,今日谨以这一首小诗抛砖引玉,敬贺张相国新楼已成。相国日理万机,如今得新楼和北园相得益彰,公务闲暇之余也可怡情娱乐,正可谓劳逸结合。”
倘若是别人如此吹捧,张嘉贞自然会照单全收,可王钧之前才闹出那样的丑闻,今日却又如此迫不及待第一个拍马屁,张嘉贞听着这一首赞颂自己和家中新楼的诗,却只觉得要多恼火有多恼火,恨不得把这个急于求成的家伙给赶出去。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还只能继续捏着鼻子认了,授意张嘉祐随意品评了几句命人录下,又看向了素来以诗文见长的苗延嗣和吕太一。
果然,苗延嗣和吕太一闻弦歌知雅意,各自都做了一首格调新奇的好诗来。张说此前对王钧的诗只字未曾品评,可对于苗吕二人的诗却剖析了一番,言辞间多有盛赞,这也让自负文辞雅丽的苗延嗣和吕太一全都喜不自胜。有这么几个人打头,其余人等多数都借此献诗献赋。眼看擅长的人都表现得差不多了,杜士仪方才看着王缙道:“王十五郎,也去凑个热闹吧!”
宇文融和李林甫对于这等风雅事全都没多大兴趣,早早就躲开了。而张嘉贞明经及第,并非以文学见长,再加上今日来这里赴宴的几乎都是应邀凭着请柬而来,真正善于文词的屈指可数。如苗延嗣吕太一之流,拟定制敕固然能够文词优美,但做诗早已失却了当年意境。因而,既然和杜士仪已经商量好了,王缙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朗声念出了四句诗来。
“闻君新楼,下对北园花。主人既贤豪,宾客皆才华。”
这四句开场白顿时让本还在品评刚刚录下十几首诗的张说立刻抬起了头。而其他议论说笑的人们,也都循声往那吟诗处看了过去。见做诗的是一白衫年轻人,原本还有些人纳闷,可看到杜士仪就在其人身后笑吟吟抱手而立,如源乾曜裴漼这等与其亲近的,立时便明白那十有八九就是杜士仪的友人。
“初筵日未高,中饮景已斜。天地为幕席,富贵如泥沙。嵇刘陶阮徒,不足置齿牙。卧瓮鄙毕卓,落帽嗤孟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