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李隆基先是一愣,随即大悦:“既是如此,朕从卿所请!”
等来到玉真公主和霍清面前,他便笑道:“本打算和元元一赏公孙师徒绝艺,结果杜十九郎偏煞风景,朕回宫去了!晚间花萼相辉楼之宴,你告诉公孙,让她和徒儿献艺花萼相辉楼前,朕和群臣百姓同乐!你和八娘都记得早些来!”
玉真公主毫不介意兄长几乎没对自己说上两句话就回去了。等杨思勖等人簇拥了天子离去,她象征性地送了几步,就因为生怕别人察觉到端倪而留步了,这才冲着身侧的杜士仪微嗔道:“你好大胆子,为了给她们师徒打掩护,硬是把阿兄给哄了走!”
“我这不也是被逼无奈吗?刚刚我和观主去下棋的时候,她们就抱头痛哭成一团,万一陛下问起什么岂不是麻烦?如此花萼相辉楼之下献艺,陛下远远的只能看到剑舞英姿,看不清人,就算把人叫上去,旁边还有别人在,兼且刚刚伤心过了,她们师徒也就不会如眼下这般难以自抑了。”
“你呀,果然是怜香惜玉!”嘴里这么说,玉真公主却并不生气,吩咐霍清去传了话后,她问明李隆基究竟问了什么说了什么之后,就敛去了刚刚那戏谑的表情,“固安临行在即,这是一招险棋。”
杜士仪微微一笑,斩钉截铁地说道:“即便艰险,却也不得不走!”
正如同杜士仪所说,师徒重逢的公孙大娘和岳五娘,刚刚确实没办法给李隆基表演什么剑舞。人前一贯刚强的公孙大娘,此时此刻两眼红肿,泪痕宛然,而一贯嬉笑怒骂全由己心的岳五娘,更是眼睛肿得和桃子似的。至于站在一边的罗盈,则是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垂头讪讪地站在一边。
“五娘,既然答应了他的求婚,又已经在荒野之中拜过天地,那如今也不用为了我而补办,你二人已经给我磕过头,就算是礼成了。”话虽如此,公孙大娘却倏然看向了罗盈,那目光猛然间变得如同剑光一般犀利骇人,“罗盈,既然你已经知道五娘过去曾经受过什么样的苦,又害得她险些殒命,若是你日后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即使你逃到再远的地方,我也必定执剑追到那里,你可明白?”
罗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见公孙大娘脸上虽是寒光毕露,可眼神中却流露出深切的哀伤,他立时咬了咬牙双膝跪下,再次磕了个头:“只要公孙大家肯把五娘嫁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绝不会再让她受一丁点的伤害!”
“你还敢说,谁在路上一直闯祸的?”岳五娘横了罗盈一眼,这才笑吟吟地说,“师傅,别再担心我了。小和尚纵有千万般不好,可他心里只有我一个。”
“五娘……”公孙大娘上前紧紧抱住了自己最心爱的徒儿,拍了拍她的脊背,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找到意中人,师傅便再也没什么牵挂了!”
“公孙大家,岳娘子!”
匆匆而来的霍清看到这边情景,便在心里感慨幸好杜士仪聪明地搪塞了天子,否则还真不好解释。见那师徒两人总算是彼此分开,都看向了自己,她就把刚刚事情原委解说了一遍。听到杜士仪竟是把李隆基给敷衍走了,岳五娘登时眉开眼笑。
“到底是杜十九郎,真是艺高人胆大,如果圣人真的不期而至,我可没心情给他舞什么剑!不过晚上就不打紧了,大不了舞完剑我就开溜,我可不想敷衍那些好色的达官显贵!”说到这里,岳五娘一下子觉察到了自己的语病,不禁歉疚地说道,“不过,抛下师傅一个人呆在宫里,弟子实在不孝。”
“我比你耐得住,你这性子倘若进了梨园,只怕转瞬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公孙大娘谢过了霍清,等人离去之后,她方才笑道,“不过多年不见你舞剑了,未知你如今技艺如何。五娘,再和师傅同舞一曲好么?”
“好!”岳五娘想都不想地点了点头,继而便对罗盈示意道,“罗盈,去请杜十九郎来,他那一曲楚汉,想必越发炉火纯青了!”
这一晚的花萼相辉楼前,无数蜂拥而至想要瞻仰天颜,并那些宫中梨园顶尖人等技艺的百姓们,有幸看到了他们一生中都值得向人夸耀的画面。
在梨园乐工们演绎的那一曲楚汉曲音之中,他们不止看到了霸王雄霸天下的风采,更看到了不同于史书传奇所载的虞姬。那一身红衣相随霸王一路冲杀不离不弃,直到最后力竭,方才和霸王双双自刎的虞姬,为这个上元夜带来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悲凉。
然而,一曲终了,登上高三层的花萼相辉楼的,却只有公孙大娘一个。按照她拜谢天子赏赐时所说,岳五娘不惯人前露面,已经飘然而去了。李隆基即便叹息,可自己的梨园已经拥有了剑舞天下无双的公孙大娘,不能将其弟子收揽其中,也不过只是淡淡的遗憾。
而曲终没入人群,顷刻之间就在罗盈帮助下变装溜走的岳五娘,却在和早先就约好地方见面的杜士仪王容会合之后,笑吟吟地说出了一句话。
“这种欢腾的地方到底比不上下午在玉真观时,那一曲方才是真正的惊鸿一舞动天地!杜十九郎,我和罗盈又要继续叨扰你啦,快走快走,这花萼相辉楼前的热闹有什么好看的,王娘子,咱们找个地方去赏月!”
第532章 铁骨柔情
上元节这一天晚上,花萼相辉楼前的热闹乃是长安之最。而东西两市前亦有灯车彩车,再加上诸王贵主家派家妓乐人出外巡游,整个长安城几乎都笼罩在喜庆欢腾的气氛之中。然而,这也不是没有例外的。花萼相辉楼上的赐宴,并不是所有大臣都能够尽欢,并不是所有皇族宗室都能够自始至终面露笑容,悄悄逃席而去的既有太子李鸿,也有几位不得宠的后宫妃嫔。至于群臣百官,借口年老体衰而退席的,就有宋璟。
宋璟是看完公孙大娘师徒那一场无双剑舞就告退离席。此刻从兴庆宫中出来,看了一眼那锣鼓喧天歌舞不绝的花萼相辉楼前广场,宋璟忍不住眉头打了一个结。刚刚在城楼上时,他就很想针对如此耗费巨大的节庆而谏劝一二,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毕竟,顶着与民同乐的由头,他若是太煞风景,未免不近人情。离宫换了便服策马徐徐往自家所在的安兴坊而去时,他却突然发现前头也有一行人逆人流而行,而且其中一个的背影还有几分眼熟。
不过是微微一怔,他竟一抖缰绳策马追了上前,惹得两个随从全都为之愣住了,拍马再追的时候,已经被这位前宰相甩开了老远。而等到堪堪与前头那一行人平齐的时候,宋璟方才勒马说道:“没想到君礼你也去花萼相辉楼前凑了一回热闹!”
杜士仪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就停了下来,等发现赫然是宋璟,吃了一惊的他不由自主就向身旁的岳五娘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当初宋璟也是曾经见过公孙大娘和岳五娘师徒剑舞的人,即便今天远观看不分明,可也听说是公孙大娘阔别已久的徒儿回到长安,因而在此佳节共同献艺,所以,他一眼认出了岳五娘,立时便诧异了起来。
“君礼怎会和公孙大家高足在一起?”
这么快就被人揭穿了,杜士仪登时哑然,还是王容欠了欠身笑道:“岳娘子和我当年在并州时颇有交情,又和杜郎在同罗部和奚王牙帐时有过生死之交,故而和她的新婚丈夫一块赶来参加了我和杜郎的婚礼,谁知今日在玉真观拜见公孙大家时被陛下得知,因而点了她献艺。她是受不得拘束的人,一曲终了便悄然而退,谁知道正好被广平郡公给撞了个正着。”
宋璟闻言顿时生出了兴致,见杜士仪连忙侧身让了罗盈上来,他不禁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青年男子,待要发问时,他突然笑道:“算了,这大冷天的不要当街说话。我家中那些晚辈们,大概都已经出去赏玩灯会或是玩闹了,没有别人。倘若你们不想在外头凑上元节的热闹,到我家里坐坐赏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