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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823)

“我会立时书信一封送给王长史!”

杜士仪笑着点了点头。等到了云州进奏院,他方才发现,这地方不过两重院落,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外头住着随从,里头则供朝集使居住,若是朝集使回去,这里则提供给云州在东都的举子作为临时居所,从而减轻他们的生活负担。当听说无论云州州治云中县,还是怀仁县,都已经开放了城外居住的限制,渐渐在城外扩建村镇,以便开垦更多的荒地,吸引更多的居人,他不禁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一座温柔坊中,除却云州进奏院,还有几座同样小而精巧的进奏院。因为洛阳名义上只是东都,天子巡幸之所,故而设在东都的进奏院,都远不如设在长安的规模宏大。等到杜士仪从云州进奏院中便服出来,已近黄昏,路过这一座座进奏院时,就只听得丝竹管弦声不断,其中甚至还有妓人的娇声软语。

按照大唐律法,不管是京官还是外官,都不能外宿妓家,唯有尚未得出身的士子不限。但位高权重的官员们不能自己去,却能够一张条子一个口信就把人叫过来陪酒娱情,至于留宿也是家常便饭。这会儿杜士仪路过鄂州进奏院的时候,就只见其中好几个人跌跌撞撞出来,人人都是身边陪着一个妙龄女子,显见是歌舞妓人之流。勒住马以防这些脚下虚浮的人撞过来,杜士仪正微微皱眉,紧跟着就从这些人中认出了一个人来。

那个脸上还有几分清明,正回转身对身后一个年纪不小仿佛是官员模样的老者躬身告辞的,不是别人,正是鲜于仲通!

当鲜于仲通回转身之际,也看到了杜士仪。他只是微微一惊,随即便假作醉醺醺没认出人的样子,和那几个同伴一块走了。而杜士仪看到一旁随从的赤毕策马靠了过来,他就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没事,纯当没看见,回去吧!”

赶在夜禁前回到了观德坊的自家私宅,今晚硬是被盛情的苗含泽灌了几杯的杜士仪喝了些酸汤饮酒,得知张兴也是还没归来,他本打算早些睡下,谁知道沐浴之后他便得知鲜于仲通来了。来到书斋的他才看见换了一身衣裳的鲜于仲通,后者便霍然起身,疾步上前后便深深一揖。

“杜中书,我这些天稍稍乔装打扮,以谋求举荐的选人名义混迹于各家进奏院,杜中书你让我打探的那些人,我都问出来了,在任上都乏善可陈,但这么多年却候选时间很少,铨选注官时,虽然不能说每次都得美官,但稳稳当当四年一任,很少有空缺的。”

鲜于仲通大略地说了说,然后就二话不说上前摊开纸笔,将他打听到的诸人考绩一一写明。他毕竟是刺探,不可能打听清楚前三年的全部情况,多半只有一次或两次考绩,可一个个刺眼的中下,乃至于表示平庸的中中仍然充斥着整张纸。

放下笔之后,他又沉声说道:“而且,此次的鄂州朝集使,正好就是杜中书名单上的一个人。我在他身上花了大工夫和大本钱,今晚又灌醉了他,他因为看我急切,最终告诉了我一个法子。只要肯出钱,就能够更改从前的考绩,而且是明码标价,一个中上一千贯,一个上下两千贯!”

第689章 大考之争

因这一年乃是大考,天子钦点的校考使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两位宰相。裴光庭校京官考,萧嵩校外官考,谁分管哪一样,全都是天子钦点,纵使萧嵩不满也无可奈何。按照规矩,两位校考使,四位监考使,再加上吏部考功司郎中和员外郎,总共八个人分成两组,覆核审查京官和外官呈送上来的考状。

杜士仪这一组四人中,担任知考使的是吏部考功员外郎裴敦复,校考使是中书令萧嵩,监考使则是他自己再加上给事中冯绍烈。四人之中,毫无疑问,裴敦复这个员外郎官位最低。

尽管裴敦复年初还因为知贡举而为天下贡士座师,人人都得对他恭恭敬敬,但此刻和其他三人同坐尚书省考堂的东边,明明占据主位的他却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埋怨了一句炭火烧得太热后,他就把眼睛放在了手中的考状上。

中中。反正最多的就是不好不坏的中中!

不但裴敦复敷衍地把手中考状随手一批往旁边一扔,萧嵩和冯绍烈也同样如此。每四年一次大考之所以这样重要,是因为这一次大考之后,会把四年考评综合起来计算,从而评定一位官员进阶与否。四年考评,根据从上上到下下九品,一共是四次考绩,其中,中下可以和中上抵消,也就是算成两次中中,而一次上下可以抵消两次中下。六品以下官员,若四考都是中中,则四年可进一阶;若是有一次中上,则额外进一阶,一次上下,额外进两阶,以此类推。

所以,中中的考课几乎是大多数人的评价。就连杜士仪在仕途这么多年中,即便有过出众的功绩,也不过因云州安民及退虏寇功,得了一次上下,以成都一地行茶引及平赋税,增人口之功,得了一次上下,其余的都是中上,也有中中,但已经属于很难得了。而且他阶官已经入了五品,根据大考的考绩加阶就没份了。

因此,当埋首覆核的他陡然之间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嗤笑的时候,立刻抬起了头。

“又是上下!我还以为并非人人都如燕公说之在世时那样厚颜,竟然给了自己的儿子一个上下考,还把考词写得大义凛然,没想到竟有这许多徇私之人!”

说话的是西堂监京官考的中书舍人崔禹锡,他仿佛浑然不顾堂上人中,至少有一个冯绍烈和张说相交莫逆,而且如此评述已故宰相实在是太过张狂,依旧旁若无人地说道:“上下考之难,当初狄国老在世,以新任大理丞之身,岁断大理寺狱一万七千八百人,遂得上下考。张均何德何能,得以与狄国老并列?”

这话让本待反唇相讥的冯绍烈一时语塞。而裴光庭虽和张说没有多好的关系,总还要顾忌宰相颜面,只能沉声说道:“考课之时,休说从前的闲话!”

考课进行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杜士仪一直在等待有人发难的机会——如果实在没有,他只能在最后一天自己制造机会。此刻见出面的是崔禹锡,他不禁抬头向其看了一眼。

杜士仪和崔禹锡虽同为中书舍人,却没说过几句话。可他从林永墨处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是崔禹锡被裴光庭瞧不起,不日就要左迁。此刻见萧嵩微微挑了挑眉,似有不耐,他顿时哂然笑了一声。崔禹锡并不是萧嵩的嫡系,但身为中书舍人,也就是中书令下辖,萧嵩保不住此人,心里难免有些憋气。这一上一下既然都存有意气,那么,借着今日大考之时发难,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即便崔禹锡因此把裴光庭得罪到死处,可只要能够掐准死穴,事后萧嵩给崔禹锡挑个上州刺史总是不难。在外经管一方,总比在两京受人闲气来得强!

于是,他只是略一踌躇,便仿佛息事宁人一般出声提醒道:“崔中书,逝者已矣,还请慎言。”

崔禹锡早就豁出去了。他是文章四友之一崔融的长子,尽管父亲因为受张昌宗张易之兄弟招募,晚年受到牵连仕途不顺,但家学渊源毕竟摆在那儿,他在进士及第后多年升转,终于迈上了中书舍人这道高官上的关卡。

然而,萧嵩提拔了他,却又因为与裴光庭的争斗纵使不那么顺遂,保不住他,现如今裴光庭正打算把他踢出京城去,再加上他深恨当初张说在世时自持文坛宗师,而瞧不起父亲崔融,对他这个崔融的儿子也多方打压,因此趁着今日监京官考,他索性都发作了起来。此刻裴光庭先喝止了他,杜士仪也接着规劝,他却反而更来劲了,索性拍案而起。

“什么逝者已矣!”

既然站起身来,他就怡然不惧地说道:“杜君礼,你恐怕不知道,当年外官考课之时,张燕公监外官考,可是在你的考绩上却一再大动干戈,你的上下考绩,还是陛下钦定!考课之事,关乎底下官吏前途大计,却被宰辅视作为奖惩之道,尤其是京官考课,完全无甚功绩,却偏偏还常常出什么上下中上,简直是让那些在外官任上辛辛苦苦的县令刺史们齿冷!裴相国,刚刚从我手中转给你的,烦请看一看,已经有几个上下了?十个!京官任上,哪来这么多值得考评上下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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