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闻言一下子就蔫儿了,耷拉着眼睛眉毛,想了半天。
“不记得了……小的时候我娘亲怕我坏牙,不给我吃糖,我能把糖给您,一定是一百万个喜欢您。”
一句一百万个喜欢您,倒使得顾以宁微怔了一下,他默然,似乎也在回想。
“其实不是糖。蜡做的糖球,瞧上去像是琥珀的样子。”他顿了顿,“鸽卵大小。”
烟雨更加高兴了,“您还留着吗?若是还留着,可以拿来给我瞧瞧么?”她竖起一根手指头跟他保证,“我保证不要回来。”
顾以宁微笑说好,牵着她慢慢往斜月山房去。
斜月山房的廊下这一时却悬起了灯,大约是娘亲瞧着她还没回来,有点儿担心了吧。
烟雨被小舅舅送到了门廊下,想着方才的对话,就有点儿兴奋。
“您这会儿开心了么?”她摇了摇他的袖子,仰着头瞧他,“您吃醉了酒,又有些心绪烦乱,所以方才那样……”
她说到这儿,脑海里便浮现出小舅舅方才轻吻她手指的画面,一霎酥麻又袭来,红晕也染上了面颊,说话就吞吞吐吐起来。
顾以宁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唇畔挂了细微的笑,“我方才哪样?”
他语声轻轻,却问的烟雨不敢抬头,她迟疑着,掩饰着自己的羞赧,“就那样,我是不会记在心上的……”
她羞的不敢抬头,一旋身背转了过去,“说不得明儿酒醒了,您也忘了……”
屋子里响起了人声,是芳婆在说话,“姑娘回来了?”
烟雨心里一跳,应了一声是,又悄悄转回了头,小声道:“您记得找糖给我瞧啊。”
顾以宁说是,目送着她进了门,这才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进了西府,顾以宁便往书房而去了,在顶南的书柜最上头,取下一只漆盒,轻轻拂去其上的尘土之后,他才打开盒子,取出了其中一枚琥珀凝脂般的蜡球。
望着这枚蜡做的糖球,尘封的记忆像是被打开,十年前那个失去母亲的少年,慢慢地浮现在眼前。
他端详着手心里的蜡球,手指轻轻按了一下,细微的动作却使得蜡的表面开始脱落。
大约是时日久了的缘故,又从来不曾取出来看过,糖球蜡做的表层忽而掉下来厚厚一块,露出了其间银白的材质,看上去,像是在蜡里藏匿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铁球。
第53章 .玉壶买醉你只管操心我。
书房外的夜暗着,许是哪一盏灯被吹灭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石中涧望着窗纸上的一道剪影,低声通禀了一句,里头便传出了一声进来。
公子坐在书案后,眼前一方漆盒,他的手指搁在上头,透白的颜色同古旧的漆盒摆在一处看,像是静沉的画。
石中涧觉得斜月山房像是一个神仙洞府,公子回回从那里回来,心绪总要好很多。
“……当年严家老幼妇孺一共二十余人往三万卫走,三万卫极地苦寒,离范阳七八千里地,离金陵更有三万里。流放的案犯里若有妇孺,怕是连范阳都过不得,就会病死冻死。好在严家命不该绝,在走至安丘时,遇上了山匪,流刑的官兵死伤大半,严家人也所剩无几,此事当年已上报朝廷。”
“那位老人家形容枯槁,在距安丘百里的登瀛隐姓埋名九年,若非严复礼此番冒险下金陵,怕是难寻她的下落。属下已派人将老人家接回来,算着时辰,大约五日后能到金陵。”
顾以宁嗯了一声,拿指节在漆盒上敲了敲,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明日一早,去将顾家祖宅里的金匠请过来。”
顾家祖宅位于雍睦里,如今只有一些做四时衣裳的裁缝、绣工、做首饰的金匠、年迈的花匠一类的老仆在其间,也是看家做活儿,捎带着算是给他们颐养天年。
石中涧领命,又问起明晨大朝会的事。
“陛下明日宣了大朝会,想来身子舒爽了许多。程太师近半个月未曾上朝,明日怕是要去了。”
顾以宁嗯了一声。
陛下年过不惑之后,精神气便不如从前,机缘巧合之下,得一仙道蛊惑,以自己的丹药为陛下解除身体的疲累,获得了陛下的信任。
此道为陛下炼四时丹药,逢年节陛下都要供奉上天,程太师擅写青词,从此获得陛下的倚重,又以贪腐之名,联合朝中诸臣,将耕望先生拉下马,坐上了内阁首揆的座椅,一路青云直上。
前岁,顾以宁一篇有关于卫喇六城的千字策略,获得了陛下的青眼,亲往文渊阁同他详谈,之后日益器重。
那丹药服食久了,愈发要加大剂量,虽起先能暂时获得一些快乐,清醒后身子却益发受损,陛下本是清明之人,如今被丹药捆绑,也在试图挣脱,可惜见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