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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戏梦(出书版)(20)+番外

这话说得很随意,但是没有一点侮辱或是下流的意味。

他有明亮的眼睛,说话的时候常常大笑出声。

在幽冥涧里初见的那种陌生和恶意的伪装,在他所熟悉的环境中褪得一干二净。

「对了,」飞天说:「明天我们要拔营,你要不要跟我们走?」

平舟还是没说话。

薄薄的小刀在飞天灵活的手指间翻转旋动着:「我给你留下伤药和盘缠,你自己小心吧。」

但是第二天他们没能走,又遇到了战事。

军医很晚才来给平舟换药,平舟说,想去看看那个少年。

飞天一身是血,正在脱衣服,染满了鲜血的轻甲扔在脚底下,因为忍痛而咬着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衣服和伤口黏在一起,飞天痛得乱扯,越扯越痛。

飞天的身上有许多细细碎碎的小伤口,泛白的沉紫的鲜红的,软的硬的痂痕或是嫩肉。

他龇着牙笑,因为痛所以笑容很古怪:「你不养伤跑来干什么?」

平舟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知道孪城有地下暗道。」

飞天愣住了,本能地问:「你怎么知道?」

平舟冷静地说:「我是孪城三剑之一的无忧剑。」

飞天怔着没说话,平舟的声音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客观平静:「在幽冥涧我杀的那个人是断肠剑,他是我师兄,也是城主的独生子。」

平舟说了许多,最后飞天扑上来捂着他的嘴,把他按在了营帐里的地毡上。

「我没去过幽冥涧那地方,你也没去过。」

飞天的眼睛很亮,脸背着光,可是眼睛真的是晶亮四射。

「谁也没去过,那里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他松了松手,平舟躺在那里看着他,飞天身上那些本来已经凝结的大小伤口又一起流血,蜿蜒的红蛇在他的身体上慢慢爬下。

「谁也没去过。」飞天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往后坐倒在地上,因为疼痛而拧紧眉头。

还是个天真的少年。

并不是你说没有,那些事就真的没有发生过。

但是那个少年的认真表情,像是,真的可以抹去一切,那些不堪回想的记忆。

没有人知道无忧剑平舟为什么变成了帝都的一分子,和身分最高贵的一批人在一起,地位高得让人仰望。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飞天说到做到,他从来不提幽冥涧三个字,也从来不和他说起过去。

他只会说:「平舟,你看这个字怎么写?」又或:「平舟,你这招不大对头儿,最好再问问奔雷应该怎么用力。」

再没人知道幽冥涧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但平舟却知道,自己,还有飞天,因这三个字而相识,然后,在一起。

所以,等飞天成了飞天殿下,他离开了帝都,抛下闲职,去做飞天殿的杂役。

这没有任何理由,他不需要什么理由,顺理成章的可以这样做。

因为他告诉旁人,飞天救过他性命。

因为他没有告诉过旁人,飞天在他的心中,是个红衣黑发,漫天芦花中的少年。

飞天没有再回去,他在雨停之前睡着了。平舟看到他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青影。

昨夜他可能根本就没有睡过。

平舟知道他被人从辉月那里送出来,也知道行云去找他。

早上他与行云还打了个照面,那个眼神只看一眼就明白。行云想起来了,否则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有些伤痛,有些怆惶,更多是迷茫。

对于当年的帝都双璧,平舟说不上来心里是怎么想的。

外面雨已经停了,水洗过的绿叶像是要滴下一股子清香来。

然后下人来报,行云殿下来了。

行云穿着一件白衣,身姿挺拔,张口说:「飞天在这里是不是?」

微风吹着廊下两个人的衣裳。

平舟行云,天城并肩的两位殿下,在这有些阴影的廊下,无语对望。

平舟在想,行云重新睁开眼睛之后的每一个点滴。

像个稚子,什么也不懂不知道,辉月那时候刚刚登任天帝,还是顾着照料他。

一块无瑕美玉,但是飞扬耀眼。

孔雀公子,名不虚传。

「行云。」

飞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倚着门站着。

宽袍广袖,他看来比以前瘦削得多。

平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绕过庭院。

行云身上带着雨后阳光的气息,大雨的凌晨,那种寒冷的迷茫阴郁,像是随着雨停也一起消失了。

行云那样沉着地看着他,从头到脚无一遗漏。飞天觉得行云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里,又说不上来。

晨间雨中的那一幕在午后亮丽的阳光中,像是蒸发了一样,如此遥远而不真实。

「龙族那儿,住得惯么?」

飞天点点头:「很好。」

行云离他有一步之遥,跨出这一步,双手就搂住了他的腰,头伏在他肩上:「飞天,你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

飞天慢慢抬起手环抱住他。

行云也像记忆中那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

与许久之前的他,并无二致。

「你一直都对人太好,是最好的伙伴,兄弟,知己,对手,也是最好的——情人。」行云轻声笑起来:「我把这些年的事情都问清楚了。」

飞天没有说话,行云的声音很稳,但是身子轻轻颤抖。

「飞天,好久不见。」他抬起头来,双手托着飞天的脸颊,轻轻在唇角啄吻,然后热烈而缠绵的吻住了飞天的唇。

两个人在廊下紧紧相拥。舌尖上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不知道是谁流下了眼泪。

「飞天,飞天。」行云放开了手,抹一把脸,缓缓绽放微笑:「还记得从前,我画了辉月的肖像,你替我转给他的事情么?」

飞天轻轻点了点头。很久很久之前的小事了。

「给你看这个。」他拿出一轴画卷,慢慢拉开,展开一幅淡墨的画。

黑白灰,浓浓浅浅的涂抹,有一抹嫣红,鲜明得让人触目惊心。

红衣黑发,短笛如玉。

明月千里,余香满身。

恍如隔世一般。

从不知道,那时的飞天,在人的眼中,是这般模样。

令所有人,驻足侧耳,定定凝望的一抹鲜红色。

在暗沉的殿堂中,飘然欲飞的一点红衣。

飞天的手点在画上,指尖有些不稳。

「你收着吧。」他笑得从容:「其实你早该看到这张画才是。」

他退了一步,潇洒地挥了挥手:「再见,飞天。」

他站在了雨后的阳光中,那样笑着说,再见,飞天。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脚步轻快,像是全无负累,也像是怕惊扰了往事。

那样翩然而洒脱的行云,走出了飞天的视线。

看那阳光下耀眼的白衣,渐行渐远,终于不见。风吹过林梢,绿叶沙沙作响。

飞天轻声的说了一声,再见,行云。

再见,行云。

遥遥听到吹笛的声音,平舟看到了飞天摊平了放在案上的画卷。

「原来是他的手笔。」

这个他是谁,心里都是明白的。

红衣黑发,横笛遥立的少年。

飞天蜷着膝盖坐在廊下,下巴垫在手背上,看上去背影显得萧瑟而脆弱。

平舟不知道该怎么样和他说话。这样的飞天像是在身体周围包了一层屏障,要隔绝外界也是要保护自己那样缩着身体。

平舟记得两百年以前,飞天浑身浴血的,为了行云而疯狂。

没见过的人不会明了,那是怎么样一种痛苦,让人完全失去理智。

菩晶率领七神的势力攻破辉月殿的大门之时,七神中除了破军,其余进入了辉月殿的人都已经死了。

破军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而已。

而飞天,跳下了堕天湖。

听到别人口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瞬间眼前什么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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