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显然是打扫过的,连砖缝里都扫得干干净净,窗根上也没有一丝灰。院子不大,也没有多少杂物。
穿过院子进了堂屋。这屋子和潮生记忆中的一样,没有什么大变化。
不,变化也有的。
潮生记得走的时候,屋里显得凄凉寥落。现在看着感觉完全不司,门上挂了布帘,椅子上摆着垫子。桌上还放了一套茶具“只是这样微小的变化,却让人感觉到了,温暖。对,就是一股温暖的,家居的气氛。
不再是只有她一个人的,空旷的日屋。
“累了不?这些年可苦了你了”许婆婆拉着她坐下,上上下下仔细的把潮生打量了一翻,手掌也翻过来细看,大颗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滚出来,引得潮生也心酸难抑。
没有人关怀的时候,再苦也捱得住。
可是被人这样一问,突然间压抑了多年的艰辛酸楚好象一下子开了闸,汹涌着朝外倾泄。
“没事儿“我运气也挺好的,后来在王府里头干的也都是轻省活计。”
“好什么,低三下四的伺候人,由得人家打骂作践…”许婆婆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间就脸色一变,迅速从悲伤变成了愤怒:“都是那起子黑心的小人陷害!勇子,这事儿咱不能跟他们算完!”
勇子就是说她叔叔了吧?
潮生微微觉得奇怪。
许婆婆和这一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自己说自己是下人但她对叔叔并不恭敬客气,倒象呼喝自家晚辈一样。
嗯“多半叔叔小时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名为主仆,其实情份就如一家人吧?
那么,许婆婆说的陷害,又是怎么一回事?
潮生觉得她的疑问太多了,一个接着一个。
不过她不急。
既然她已经回来了,那答案她早晚会知道的。
“快快,我烧了热水啦,你好好洗一洗,咱们去去秽气。以前的事儿都不要想了,以后啊婆婆照料你,再不让你吃一点儿苦了。”
潮生还没来及说两句话,就被推进了里屋。
屋里已经摆了一只崭新的大木桶。里面盛着满满的一大桶水,桶边的窗台上摆着胰子,豆面儿,中帕头绳,甚至还有一小瓶香露。
这排场!
潮生转再头看,澡桶旁边有一架两扇的小屏风,上头搭着一套簇新的衣裳,想必也是给她准备的。
许婆婆肯定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了吧?她的岁数也不小了,怎么把热水烧好一桶桶提起来的?
潮生眼睛有些模糊也许是桶里的水汽熏的。
“潮生啊,你自己能洗么?”
“能,能。”潮生忙应了一声:“我自己能行。”
许婆婆说:“我就在门外头守着哪,你要有事就喊我一声。”
“哎……”
潮生把随身的小包袱放下,慢慢拔掉答子头发松松的滑下来,拨了一肩。
热水一浸,人都软了。
潮生撩起一捧水来,看着水珠从指隙间滑落,象一粒粒琉璃珠子一样,又落回桶里。
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这就是她的家?
对!这就是她的家。
是她自己的家。
不是旁人的地方。
她在这儿不是奴婢。
这里还有她的亲人。
叔叔,许婆婆。
潮生头靠在桶沿上,轻轻的吁了口气。
心里头的那种感觉,她形容不出来。
就象是胸口也涨满了热水一样说不出的充实舒坦。
潮生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许婆婆时间掐得正好,潮生这边正系裙子,许婆婆在外头问:“我可进来了?”
潮生忙说:“婆婆进来吧。”
许婆婆个子不矮,生比她还高了一个头。
许婆婆端着一个盒子进来,看着潮生有此腼腆的模样眼圈又是一红:“唉,你生得和你娘真象,快坐下,我给你梳头。”
潮生乖乖在凳子上坐了下来,许婆婆耐心地替她擦干头发,连换了三条中帕。然后替她将头发细细的梳顺。
“你娘没出嫁的时候,我也这么伺候她的,一转眼,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可惜她却看不见……”
潮生不知该和她说什么,轻轻按住她放在肩膀上的手:“婆婆别太难过了。”
“对,不难过。”许婆婆抹了一把泪:“看我,都老糊了。今天是好日子,我净说那些。”
潮生缓缓扶起镜台,铜镜里映出她和许婆婆的脸。
“婆婆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吧。”
许婆婆一笑:“行啊,你想问什么事?”
“我娘的事儿。”
“好……”
不等许婆婆说下去,外面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象是什么重物撞在了大门上。一个女人哭喊着:“我不活了,“你们逼得我没有活路,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门前,“
这是怎么了?
这声音有些熟潮生在记忆中拨罗着。
这是钱婶儿的声音。
是的,没有错。
是钱婶。潮生当时受过她接济,钱婶儿嗓门高,所以她的印象很深。
第一百二十三章 撒泼
钱婶做什么在她家门口哭天抢地的?
钱婶这个人一向泼辣,钱家的事儿可没见她男人出过头,也不见她大儿子有什么担当,全是她张罗。
因为她泼辣,所以钱家虽然男人都显得懦弱,可是左邻右舍也没谁敢欺负钱家。
许婆婆脸上露出怒意:“这个妇人,真是不知好歹!”
潮生抬起头来:“婆婆,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去找她麻烦,她倒先找上门来了。”许婆婆把梳子一放:“你在屋里待着,可别出去吹了风着凉。”她上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后一句却是柔声细语。
潮生点点头,看许婆婆出去,她走到窗边,将窗子掀起一条缝来。大门已经打开了,钱婶正坐在她们家门坎儿上,披头散发,哭天抢地。
许婆婆个子可不长高,瘦瘦小小的,往那儿一站,却显得不怒自威:“钱家的,你还混闹什么?让你家男人出来说话。”
“我家男人?我家男人都要让你们逼死了!天哪,老天爷啊,街坊四邻,大家都来看看吧……”
许婆婆哼一声,招了招手,潮生看见从灶房出来一个小丫头,搬了张凳子,许婆婆就在门口端坐下来,不紧不慢地说:“倒茶来。”
咦?这小丫头是自家的?
潮生可不记得家中有这人,想必是许婆婆带来的。
那小丫头手脚伶俐,果然又进了屋,端了茶出去奉与许婆婆。
许婆婆接了茶,不紧不慢,吃了一口,端坐在那儿看着。
钱婶 这么一闹,早就有人出来看热闹了。都是街坊,大家彼此也知道。有的就问:“钱婶子这是怎么了?”
有的却说:“咦?何家的人回来了?这门儿可锁了好几年了。”
“这是闹哪出儿啊?”
钱婶子终于逮着人了:“哎哟哟,大家快给我评个理啊,我都快让何家人欺负死了——他们一回来,就管我要人。当年潮生她叔叔撒手一走,我辛辛苦苦照料那小丫头那么些日子,我家里的境况大家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都紧巴巴的。她叔叔说好三个月就回来,都过了大半年还没有音讯,我就容易么?我还托人搭钱给他家丫头找了个进宫当差的路子,为这事儿我腿都跑细了,嘴也说破了!”
她一拍腿:“这下好了,他家姑娘在宫里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他叔叔回来还管我要人!好像我是那拐子,把他家侄女儿拐了卖了一样!你要有本事就进宫去把你家孩子接回来啊!冲我耍什么横!你有的今天发狠,当年你怎么一去不归啊?到底谁才是那没良心的人哪,你丢下亲侄女儿不管她死活,要不是我,她早饿死了……我的天哪……你们逼死我算了……”
原来是为这事儿。
钱婶子没见着她已经回家了么?她进门时,钱家的门里好像有人在往外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