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三皇子也来了。
他带了一套书,一副棋子儿。
礼物是中规中矩的,也不能说探病就不合适。
可是……潮生总觉得这也太少了点人情味儿,还不如二皇子拿来的蛐蛐笼子显得有诚意,秋天的蛐蛐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因此叫得格外卖力,似乎要抓住最后的时光尽情享受。二皇子仔细叮嘱了一堆话,说要是喂得好,这蛐蛐是可以过冬的。
不过四皇子对此全无兴趣,这个蛐蛐连带笼子都被十公主又给要了去。
可惜了。
以十公主那个架势,那蛐蛐只怕没两天就会死于非命,没有机会尝试过冬的新体验。
三皇子干坐了一会儿,潮生发现他也在尽力的找话题,但每个话题说不了几句,就有一种难以为继的感觉。
有一种人是活在自己的天地中,把自己和别人之间的距离划得又深又远。
也许三皇子是想尽量表达善意和关切的,但是最终他还是很快告辞了。
四皇子指着那套书说:“拿过来我看看。”
潮生把书匣子捧过去。
书匣子上雕镂精美,里面的书想必也是价值不菲。
四皇子只抽开匣子看了一眼,就递给潮生:“收到丙四。”
潮生应了一声,找到标着丙字的书架的第四格,把书放在上头。
这说明四皇子是不喜欢这套书的。
人们对自己喜欢的书,总是喜欢放到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以方便取阅。放到那么后头,摆明了是不想看。
秋砚端了药进来,潮生敏锐地发现四皇子的眉头也皱了一下。
虽然很轻微,也很短暂——
呃,原来四皇子也怕吃药?
可是秋砚把药端给四皇子,他很痛快地端起来一仰而尽,潮生忙端上香茶和漱盂。
电视里小说里总见人用蜜饯什么的送药,其实用太医的话来说,并不是所有的药都适合用这种办法搭配。有的会影响药性,有的甚至会与药性相冲。
看四皇子吃药这么爽利,潮生有些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
也许是自己会错意了。
秋砚一边收拾药碗,一边笑问:“殿下怎么喝得这样快,不怕烫么?”
四皇子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说:“早喝也苦,晚喝也苦,烫一点好,舌头一麻就不觉得苦了。”
秋砚忍着笑说:“我还以为殿下现在大了几岁,已经不怕良药苦口了。”
潮生好奇,等出来了问秋砚:“殿下很怕吃药吗?”
真是怕,怎么能面不改色一口气全灌下去呢?
秋砚小声说:“我听说,殿下其实是早产的……打小身体不太了,时常与药为伍。”
“真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
“年纪渐长,殿下的身体也是渐渐康健起来的。”秋砚小声说:“我听当初白纹姐姐说,殿下的母亲程美人那时候为了哄殿下吃药,什么办法都用上了,殿下就是不肯吃药的……后来程美人没有了,殿下也一下子就稳重起来了,吃药也再没难为过……”
“程美人?”
秋砚说:“我也没有见过,只听说她生前是艳冠六宫的,殿下的眉眼口鼻就是随了她。真可惜红颜命薄,生产时落下了病,一直没调养好,拖了几年还是去了。”
原来四皇子也是个没娘的孩子。
有母亲在身边时,孩子通常都会特别的娇气,因为知道有人爱着,护着,可以依靠,所以肆意大胆,无忧无虑……
失去了母亲,被迫长大。
也不知道他在这其中经历了多少伤痛和挣扎。
第四十九章 探望
潮生没想过还会再见到皇帝。
事实上,在浣衣巷的日子,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远远离开了那个辉煌又危险的世界。
而皇帝和妃子们,都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
她正抹拭书案,听着外面传来一声皇上驾到,顿时吓了一跳。
屋里的人都跪了下去,潮生也不例外。
四皇子下榻相迎,脚步声响中,皇帝已经走了进来。
潮生看见皇帝的穿的靴子,是袍角闪动间露出来靴子的软底。
“参见父皇。”
“平身吧。”
四皇子直起身来,屋里的其他人也才敢起身。
“父皇今日怎么会过来?”
“听说你病了,现在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劳父皇惦念,已经没什么事了,不过是为了稳妥起见,太医让在屋子里多养几日,才没有去崇文馆读书。”
“嗯,既然太医这样说,你也很该多歇几日。朕听孙敬韬说了,你这一二年在功课上很用心,这是好事,可是也不能不顾身体。”
“孩儿谨遵父皇的吩咐。父皇请坐。”
四皇子的态度不卑不亢的,并没有因为这个爹是皇帝就赶着殷勤。
轮不到潮生上茶,她安安分分地缩在角落里,一点都不希望惹人注意。
尤其是这个皇宫里最大BOSS的注意,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要是皇帝见到她,而且居然还能认出她来,潮生觉得那只怕是大大不妙。这世上的事情就怕联想,皇帝要是真联想起来曾经发生的倒霉事——那肯定有人会倒霉的。
皇帝问:“你在屋里头都做些什么?”
“也没做什么,不过看看书。”
皇帝翻了一下正倒扣在榻边的书,是一本《花谱集》。
“你在看这个?”
“是。”
“看完了吗?”
“只是随便翻翻,刚看到琼花记。”
潮生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底下去才好。
不过她也觉得,这皇帝皇子说话,一点儿不象是父子。
当然,人家本来就不是平凡人家的父子。
“琼花记并不怎么好看,倒是访竹还好看一些。”
四皇子有些意外:“父皇也看过?”
“想不到?”皇帝一笑:“朕也有过年少的时候,闲书也没少看。”
是么?原来皇帝也有小时候?
潮生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感情上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给人的感觉,就象生下来就这么大年纪,这么威严……
“你现在身上觉得怎么样?陪朕在院子里头走走吧。”
潮生支着耳朵,听着皇帝和四皇子出去了,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么一松懈,整个人差点瘫在地上。
秋砚看她一眼,摇了摇头:“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好在没在皇上面前闯祸。怎么就吓成这样了?”她想了想,有些疑惑:“你以前应该也见过皇上吧?”
潮生点点头:“嗯……见过的。”
秋砚也明白过来了:“我知道了。你也不用这么害怕,那事儿已经过去了,我猜皇上也不会记得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潮生也这么觉得。
但还是心虚。
秋砚说了老实话:“其实我也没想到——上一次我见到皇上还是去年的事了。也从来没见皇上到东宫来过。”
是啊,皇帝怎么突然来探病了?
二皇子也病了,也没见皇帝来探过。
呃,难道是四皇子人缘特别好?不但兄弟姐妹来了不少,连爹也惊动了。
“行啦,看你这样儿,怪可怜的。”秋砚说:“你去帮李姑姑的忙吧,我先出去。”
潮生如蒙大赦,急忙就出了屋朝后头去。
结果一进厨房她就后悔了,女人们两眼放光的揪住她:“皇上来了?皇上真来了?你见着皇上了?”
潮生点点头,结果劈头盖脸又是一堆问题涌了过来。
好家伙,这阵势,好比一群饿狼见了香肉啊!
关键时刻还是李姑姑镇得住,站出来威吓一声:“去去去,该干嘛都干嘛去,挤在这儿抢什么?有肉吃啊?”
众人顿时一哄而散中,潮生拉拉被扯歪的衣襟,又整整不知被谁踩了两脚的裙子。
不过李姑姑也要问:“皇上来了?”
“嗯,皇上是来探四皇子的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