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纵然满肚子事儿,也让他给逗乐了:“去你的。你当是买菜呢?还想把人家的儿子挑挑拣拣?”
“这不是知根知底么。”李光沛也是开玩笑:“要是真和周家结了亲,那周大奶奶不就是成了咱闺女的婆婆了?她的脾性你可是最了解不过了,不怕她对咱闺女不好。这离得也够近,他们家要敢怠慢咱闺女,隔着墙喊一声咱们就知道了。”
“去,净胡说。”
虽然话岔开了,可是四奶奶却从此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姑娘要嫁人,那是一辈子的头等大事,万万马虎不得。
周家几个小子虽然是四奶奶看着长大的,人品脾气都放心,可是看邻家小子和看女婿,那标准可不一样。
周家几个小子,小的不说,大的……还行。
可是要做女婿的话,还是欠了点儿。
时间过得真快,似乎昨天还是抱在怀里的小小囡,一转眼就长大了,要不了几年年,就要议亲、出嫁……
小时候总盼他们快长大,可是现在一想到长大了他们就要离开身旁,却当真舍不得。
四奶奶摸了摸自己的脸,孩子都大了,她也老了。
又林她们俩原来和石琼玉说好了,元宵节时约着一起去镇上看花灯,可是那天石琼玉失约了。周榭第二天来找又林:“石琼玉病了。”
“病了?”
“是啊,听说是着了风寒。”周榭有些不懂:“她以前不是住在京城的吗?都说京城冷,咱们这儿比京城那应该是暖和的,她怎么倒病了?”
又林眨眨眼:“人家那里冷,可是家家屋里都烧炕啊,一到咱们这儿来,冷清清的,自然住不惯。”
周榭替她可惜:“那么好的花灯,偏偏她病了没看见。这还是她头一次在于江过元宵节吧?就错过了。”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啊。”又林说:“她病的重不重?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我就想和你说这件事呢,空手去不好,我想带点吃的,又不知道她服什么药,万一冲着就不好了。”
“我看不用带吃的,她也肯定不缺一口吃的。要我说啊,你窗子外面的腊梅开得正好,又香又美,折一枝腊梅给她带去吧。她病了只能闷在屋里,说不定腊梅花也要错过了,你给她送去让她看看也是好的。”
周榭眼一亮:“这主意好。不过,光拿花吗?”
“再拿本书?让她躺床上的辰光也好打发些。”
书也挑好了,花也折好了,四奶奶做主,说还没出正月,让她们带些了年糕和茶果过去。
第四十章 茶盏
石琼玉卧病在床,连元宵节也不得出门,本来就闷得够呛。在于江老家她熟识的人不多,唯二两个就是周榭和李又林。周榭很温厚,又林很聪明,石琼玉也就跟她们俩还谈得来。
但是,即使是和她们,也是有好些话是不能说的。
又林和周榭进门的时候,石琼玉已经知道她们来了,重新梳了头,衣裳他换了一件。屋里门窗紧闭,点了两个炭盆,一进门就一股热浪扑面。
“哎哟,你这屋里好热。”
周榭和又林刚从屋外进来,都差点让这热浪撅一个跟斗。
“今天这么冷,你们还特意过来看我。”石琼玉格外高兴:“把斗篷解了吧,我娘怕我病加重,特意让人多点了一个炭盆,我也觉得热呢,让她们撤一个下去。”
撤了一个炭盆总算是比刚才好多了。又林脱了外面的斗篷,里面穿的是一件鱼鳞领的红色小袄,滚着粉蓝的细缎子边,十分俏丽。因为天气渐冷,也不大出门,晒得黑黑的脸儿渐渐又白了回来,这袄衬着脸,看起来也很有几分年画上头金童玉女的喜庆意味。
“这袄真好看,新做的?”
“嗯,单为了过年做的,今天刚上身。”又林一惯觉得衣服结实耐穿就行。她不象别的小姑娘那么喜欢光鲜料子。但四奶奶热衷于打扮女儿,由不得又林抗旨不遵。就拿这件袄儿来说,这个鱼鳞领掐得如一层层的碎波浪一般,很费工夫,光一个领子就得做一两天,而现在的年纪身体长得快。这袄也只能穿今年一年,准确的说是只能穿到开春之前。到明年这时候,这袄肯定会小了,不能再穿了。
又林觉得这样挺浪费的。虽然自家殷实,可是这么精工细料的做出来的,只能穿一两次,实在可惜。
好吧,过年总要穿新衣戴新帽,图个喜庆。总不能穿旧衣过年,那也太不吉利。
石琼玉说:“这袄儿你穿着好看。我记得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因为京城那阵子流行胡服,有好些人都做了胡式的短袄穿,那袄儿腰身掐得好,显得人身量高。身姿窈窕。去护国寺上香的时候,放眼望去,还以为那里成了胡寺呢——全是穿胡服胡袄的人。你的袄倒有点象那个。”
周榭有些好奇:“胡袄是什么样子的?”
“啊。我还有两件呢。”石琼玉说:“让人找出来给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还是别找了,你还病着呢,别太劳累折腾了。”
“那有什么折腾的,东西放在哪儿都有数的。”石琼玉叫来丫鬟吩咐了一声。茶送了上来,石琼玉亲手端了一只靛蓝盖盅给了周榭,又将一只白月霜瓷盏给了又林。
去找袄儿的丫鬟也回来了。拿着一只暗红绸布的包袱。
胡服的样式颜色都很独特,十分艳丽。看得出来这做了之后也没有穿过两次。还很崭新。
“瞧。这领子,这掐边。”石琼玉说:“象吧?”
“是有点象。”
周榭也拿起来比了比:“是挺好看的,就是……太艳了点。”
“我这个已经改得简素了呢,胡人穿的那样式还要更艳。”石琼玉比划了一下:“前襟这儿,用各种不同色的锦缎料子拼接起来,越艳越好,大红大绿的,比这艳多了。”
三个人说得很是投机,石琼玉对她们带来的书和梅花特别喜欢,吩咐丫鬟将架子上的一只瓶子取下来灌水,把梅花插起来,摆在桌案上。虬枝嫩蕊,清香萦人,让屋里的燥热也消弥了不少。
“怎么好好的伤风了?”
“头次在这里过冬,不太习惯。”
周榭点头说:“一换个新地方,是得适应适应。”
石琼玉那里来了客人的消息,石家其他人当然也知道了。于佩姿正和朱慕贤下棋,听丫鬟说了这事,将手里的棋子一掷,玉石的棋子又砸回棋盒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来就来吧,又不是来看我的,和我有什么相干?”
朱慕贤劝了她一句:“不相干便不相干吧,用不着置气。这局还下吗?”
于佩姿瞪他一眼:“为什么不下?当然要接着下。”
可是她心浮气躁,再抓起子儿来怎么也理不清棋路了,索性把棋盘一推:“不下了。她们来了我要不去见,倒象是我怕了她一样。”
这个她是指谁,朱慕贤当然明白。
“算了,她还是小孩子,你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呢?”
于佩姿拿白眼丢他:“什么小孩子?她心眼儿大着呢。走,去瞧瞧去。”
两人披了斗篷出门,在院门口当面迎上了杨重光。
杨重光的笑容和话都很少,朱慕贤对他一向很尊重,但于佩姿就有些瞧不起这个寄人篱下,身份尴尬的人。石伯父和石夫人待他好,可他这人总是一张冷冰冰的脸,仿佛别人永远欠他八百吊钱似的。他有什么好傲的?
三个人都是去看石琼玉的,两路并做一路进了门。
屋里头一股暖暖的香意拂面而来。三个人一进门,目光就先投到了那枝梅花上头。因为清早才折下来的,花瓣十分新鲜娇嫩。
“咦,哪来的花儿啊?”石家园子里可没有梅树。
石琼玉微笑着说:“是李家妹妹和周家妹妹带来给我的。她们说我病了一场,错过了元宵赏灯,也不能到外头去赏梅花,所以特意挑了一枝花来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