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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9)

作者:蔡智恒(痞子蔡) 阅读记录

『今生?』我更纳闷了,『今生还是一样过啊。』

「所以说,即使你已忘记昨天……」她微微一笑,「对今天又有何妨呢?」

我虽然不认同这两种状况的逻辑关连,但这句话应该是一种禅意。

逻辑无法推导也无法验证禅意,因为逻辑有时也是一种执著。

我不再多想,忘了就忘了。

忘了又如何?记起又如何?

途中她起身两次到厕所去吐,每次我都会先站起身方便她离开座位。

『您还好吧?』她第二次从厕所回来后,我问。

「没事。」她勉强笑了笑,「我的修行不够。」

『这应该跟修行无关。只要放轻鬆,什麽都不想就好了。』

「嗯。」她点点头,「你果然很有佛缘。」

有佛缘?

其实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因为觉得自己会晕车,于是便心有罣碍。

只要心中存著「我会晕车」的罣碍,那就更容易晕车。

也许她听进了我的话,之后的旅途便好多了,也不再起身到厕所。

台北终于到了,她先下车,下车前还跟我说声谢谢。

我则在终点站下车。

我要去的地方刚好就在下车处附近,不用转弯,直走50公尺就到了。

我先在路边吃午餐,吃完午餐休息一下,再去处理公事。

事情处理完后大约五点,我想先在台北街头走走,找个地方吃晚餐,吃完晚餐再坐车回台南。

当我吃完晚餐走出那家店,正想往车站的方向走时,我竟然迷路了。

我对眼前的街头完全陌生,好像刚刚根本没有经过似的。

就像身处大海或沙漠一样,四周只有茫茫的蓝或黄,完全没有可供辨识的地标。

我不知道该朝哪裡走?

行人匆匆走过我身旁,我却只是站在原地。

我又慌又急,明明刚刚才走过啊,为什麽我搞不清方向?

朦胧间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退伍后刚到台北工作时也是如此。

那时我常常会突然迷路,每次都只能藉著询问路人或搭计程车回家。

所以我才会辞了工作回台南。

如今那种心急如焚、心乱如麻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完全不知所措。

我双手抱住头,闭上双眼,蹲了下来。

蹲了许久,脚已发麻,我心想不能这样耗著,我得回家。

勉强打起精神睁开双眼,站了起来。

我没力气再走回车站,伸出右手,拦了辆计程车。

计程车只拐两个弯,不到五分钟就到了车站。

上了往台南的车,我觉得很累,但刚刚的心慌还在,我感觉到心脏的急速跳动。

四个小时后,我下了车,再坐计程车回家。

我在社区大门下车,看了看表,已经深夜11点了。

莉芸的店应该打烊了,但我隐约看到招牌的灯还亮著。

我往莉芸的店走去,到了门口,却犹豫著该不该推开店门?

「你回来了。」莉芸拉开门后先是微笑,但看到我的神情,又问:「你怎麽了?」

『我……』

「进来再说。」

我走到最裡面靠右牆的座位坐下,问:『你怎麽还没打烊?』

「我正在实验製作迷迭香饼乾。」

『喔。』我简单应了一声。

「今天的出差顺利吗?」她在我对面坐下。

『很顺利。不过要走到车站坐车回来时突然迷路……』

「那没关系。」她笑了笑,「鼻子下面就是路,开口问人就是了。」

她的反应令我意外,好像突然迷路是件不用大惊小怪的事。

『可是我才刚走过啊,而且也没走远……』

「没关系。」她又说,「迷路就迷路,只要不是梅花鹿就好。」

『什麽?』

「因为麋鹿比梅花鹿大。」

『很冷。』但我却笑了。

『对了。今天早上坐车时,旁边坐了位尼姑。』我想起早上的尼姑,『她似乎认识我,还跟我说:好久不见。』

「她是水月禅寺的师父。为了兴建佛寺,常在医院附近义卖水果。」

『那她为什麽会认识我?』

「你跟她买过水果呀。」她笑了笑,「你要去见急诊室女孩前,通常会先跟她买水果。有次你把身上的钱全买了水果,当你跟女孩吃完晚饭后才发现身上没钱了,结果那次约会是女孩请客。」

『原来如此。』我虽然点点头,但依旧毫无印象。

「那位师父常说你很有佛缘呢。」

『或许吧。』我苦笑,『佛祖保佑我只挨了两巴掌,而不是在急诊室被拔管。』

「你想起那位师父了吗?」

『完全没印象。』我苦笑。

「慢慢来。」她说,「也许心情放轻鬆,就会想起来了。」

『这跟心情无关。』我说,『你不用安慰我。』

「或许将来……」

『现在都想不起来了。』我打断她,『时间越久,记忆更模糊。』

「这可说不定。也许有天你会记得很多年前就见过我……」

『我不记得见过你、也不记得认识你。』我的音量突然提高,『我的记性不好,不要再测试我了!』

我已经无力再承受遗失的记忆突然出现,也对突然迷路无法释怀。

压力已经超过临界点,火山便爆发。

火山爆发后,我觉得有些虚脱,缓缓低下头。

「痛吗?」她问。

我被这句话电到了,抬起头,看见她的右手伸出一半,僵在空中。

而她的眼神充满悲伤。

当她接触我的视线后,右手便缓缓放下。

我突然心下雪亮:莉芸就是我梦裡的女孩!

第七章

我有点搞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真实世界?

多年来出现在梦裡的女孩,竟然出现在面前?

「时间很晚了,喝茶或咖啡都不好。」莉芸起身走到吧台,「喝点果汁吧。」

「你知道海马迴吗?」莉芸端了杯柳橙汁放在我面前,「英文叫hippocampus。」

我先说声谢谢,再摇了摇头。

「长期记忆储存在大脑的皮层,它管理所有的记忆。」她说,「脑子裡还有一个区域叫海马迴,负责把记忆写入皮层裡。」

『嗯。』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海马迴受损的话,短期记忆能力会下降,也可能无法将短期记忆转化成长期记忆。」她说,「这就是所谓脑海裡的橡皮擦。」

橡皮擦?

我不禁低头看了一眼桌上压著的那张纸条:如果人生没有错误,铅笔何需橡皮擦?

「如果记忆像用铅笔写字一样,那么用橡皮擦擦去,可能不留痕迹。除非力道够强,才会留下擦过字的痕迹。」她又坐了下来。

我抬头看了看她,很纳闷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海马迴最重要的功能是记忆,尤其是事件性记忆。海马迴若受伤,可能会忘了在哪裡、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或经历了什么事件。」

我越听越奇,觉得这并不是话题,而是跟我密切相关的事。

「海马迴除了跟记忆有关外,也跟认路的能力有关。自古以来帮人类传信的鸽子,脑部便有较大容积比例的海马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会突然迷路,就是因为你的海马迴可能已经受伤。」

『这……』我张大嘴巴,接不下话。

「你在国二时不小心撞到头,可能因此伤了海马迴。」

『不可能!』我几乎是叫了起来,『你不可能连这个都知道。』

「你国二之前的记忆是完整的,但从国二打架事件过后,你的记忆是片断且模糊,甚至失去。」

『连打架……』我已开始口齿不清。

「因为我是你的国中同学。」莉芸淡淡地说。

我大惊失色,不自觉地站起身。

「你先别激动,我慢慢说给你听。」

莉芸站起身,走了两步,指著牆上一张像是中学礼堂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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