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默默地唠念着,一边将他推得侧躺,仔细看了看他的背部,只见背部如同一个马蜂窝,深深浅浅的伤口不下十几个,不过还好,除了第一个较深之外,其它的都较浅,而有些他撕碎的绸缎织锦,被他压在身下,月白的织锦之上,便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我松了一口气准备叫人拿了药来给他涂上,才发现自己和他却不是在皇宫,也非宁王府,却是身处客栈之内,这人就不好叫了,心想自己那手镯之内除了防范禽兽的药丸,好象也有两颗名贵的伤药,于是道:“商,我去拿了那镯子过来,那镯子里仿佛有药。”
一连叫了两声,没有听到他的答话之声,朝他看过去,却看清他侧着脸躺着,微闭了眼,嘴角尤有笑意,竟仿佛睡着一般,他的脸衬着下边红色的锦被,让他的脸有微微的红润,仿佛春日饮了薄酒,在石凳上春睡,尤做着好梦,可灯影被风一吹,将帷幕的暗影映于他的脸上,让他的脸有暗影微晃,便让我忽地心惊起来,不由伸出手指放于他的鼻下,感觉他的鼻息触动了手背的汗毛,这才放下心来,将手指收回,推了推他:“王爷……”
可他没有答我,只是沉沉地睡着。
我顿感不妙,跑到墙边拿来了那个镯子,哆嗦着手打开了那镯子变形的开关,取出伤药捏碎了,涂于他的身上,这药有消毒作用,涂于人身,原本极为刺激的,可他依旧没有醒。
此时,我便明白,原来,于我来说,幸福原是这么的短暂,随风而逝,如清早晨露,春未雪花,片刻消融。
这间屋子极为隐蔽,空气之中有淡淡的紫荆花味,想是开门之时,那熊掌之上的紫荆花香味便传进了屋子,除此之外,便是我涂于他身上的药味,以及两个人刚刚的幸福的味道了。
锦被上鸳鸯尤是交首而眠,翠被尚暖,可沉沉地躺在床上的那人,还会醒来么?
还会象刚才那样,浅浅而笑,那一瞬间,仿佛室内桃花满满地盛开般地?
我没有再去推他,只是裹了被子,将地上的撕碎的衣服一一拾起,绞蛸红纱,织锦玉带,触手柔软,可为何却是这样的冰,这样的冷?
也许,他真的只是睡着了,我一回头,他便会倚在床上,向我浅浅地笑着。
可我回头,他依旧沉沉而睡,面容被被衾染成了淡淡的粉红,仿佛春日妖娆的桃花。
‘相思入骨’,果然,会给人带来入骨的相思。
我走到大樟木箱子边,揭起盖子,将满手染了血迹的残片织锦放入箱内,拿出两套衣服,对镜而妆,等自己收拾好了,又走了过去,想帮他穿上衣服。
就像他以前对我之时一样。
世道轮回,报应不爽,这样的日子,终于轮到我了,望着他沉沉的面容,仿佛时光便在此时凝住,我才感觉到那种彻骨入肺的痛,竟仿佛比当前中毒之时还要痛,而这种日子,他每天都过着,竟过了那么长的时间。
我想,他生命的消耗,恐怕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如此吧?
世间上所有的毒,都毒不过控制人心,父亲,果直是一个极能看透人心的人。
我缓缓将他扶起,一支袖子一支袖子的为他穿上衣服,他的身躯沉沉的重,却绵软仿佛散着馨香,原是饱满的肌肉,却有些陷了下去,皮肤下隐隐可摸得到肋骨,腰却是更细了,那么的威武雄壮的身躯,如今衣衫穿上,却塞得下一支拳头。
记得那年,朝廷为表彰一连串对西夷军队铁舍木的胜利,特地赐下两件黄金战甲,以表彰年青将领,我与夏候商一人一件,此战甲以金线绕成环形,环环相扣,整个铠甲倒是金光耀眼,穿在身上向下面将士训话倒可以耀得人眼生花,让人产生如果我们的首领被人一箭射中了铠甲罩不到的地方……如果我们不得已树倒猢狲散了,倒可以每人拿了一片甲片回家种粮……此等富贵耀眼之物,如在战场上穿着,自是众箭云来的活靶子。
第一百六十章旧部旧况
可那样式实在是让人喜欢不得不想穿,于是,这黄金战甲一到手上,我便迫不及待地回营试穿,一穿之下,却发现这战甲大得居然连两个我都可以穿进去,初时,我非常生气,明显的,这战甲弄混了,可想到细处,却又眉开眼笑,两倍大的战甲,如果拆了,能多拿多少黄金啊!
反正这铠甲实际用处不大。
可还没高兴完,他便闯了进来,气呼呼的样子,我一惊,才醒起自己只穿了中衣,胸前束带未扎……
于是随手拿了一把剑,恨不得一剑将他斩于剑下!
可如今,他如果再穿那黄金铠甲,只怕也是晃晃荡荡的吧?
他的手脚硕长,但素来魁伍,让人不觉他文弱,可为什么,如今的他,却让我感觉到仿佛如晨露一般,随时会消失无形?
我终于帮他穿好了衣服,又将屋子收拾干净了,才打开门,来到外室,轻声道:“绿耳在吗?”
不过一瞬间,我面前便跪了一人,脸蒙黑巾,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可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相处,就算他将全身上下全都蒙住,我岂会不知他是谁?
“侯德宁,你一向可好?”
绿耳抬起头来,愕然而望:“将军,您终认出了我。”
他语气有些羞恼愧疚。
“我问你,当年你一剑刺中老三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他沉默不语,眼角不由自主地扫着那扇紧闭的门,见门内无人而出,垂头道:“属下对不起将军。”
“把你的面巾取下,难道做了一次内鬼,连脸都不敢露出来了吗?”
我虽已经不是他的首领,可他依旧极听话地将面巾摘了下来,他的面容,其实不是个精明强干的,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一笑起来,左边还有一个酒窝,偶尔跟着我们几人出去胡闹,抢人家新娘子什么的,他总会让人家新娘子由一开始的惊慌恐惧,变成安然适宜,继而对他青睐有佳,因而,我们一旦触犯了某些人,做安慰工作的总是他。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将剑刺进了老三的胸膛。
“老三,和父帅有关吗?”见他良久不出声,我终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可七人之中,大半的人不是都和父帅有关?
“他和其它人不同,是你父亲从小训练的死士,无父无母,将军,他既便对你再好,也不可能背叛于他,王爷不想让您再和他牵上关系,原本能等到圣旨下,便可以不知情为名,赦了你的罪的,哪曾想,他想给君帅报信,所以不得已,我只能将他打下山谷。”
原来,老三并非因为我而不肯回家,他早就无家可归了。
想起他初见面时,他切切地要我将他重收麾下,原因却是如此?
难怪我的行动,父亲一目了然!
“绿耳,本将军是不是很是识人不清?”
“不,将军,您不是的,只是,只是那时……待人太过炽诚,属下想,其实老三虽是从小训练的杀手,怕他对你,也存了一份回护的。”
“我也不瞒你,王爷出了状况,是那人一手促成的,我要去找他,你帮我护着王爷,找人替宫中送个信,让人来接他……”不知不觉地,我感觉面颊有泪流下,“别让人再害了他。”
绿耳大惊,却是沉默不语,等我说完才道:“将军,其实王爷早预料了自己或有这么一天,他吩咐我,其它一切不理,我定要回到你的身边,寸步不离,所以将军,这事,让超影去吧!”
我来不及阻止,他向空中打了一个响指,倏忽之间,超影便如他一样,跪在了地毡之上,八骏训练严格,主子不让其知道的事,既便他们听得清楚,也会闭耳不听,所以,绿耳再向他交待了一遍,他听了,便匆匆地用暗语发令,有黑影便几个起落,向皇宫方向而去。
我站起身来,向超影道:“你去守着你们的主子,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