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画面,终归变成了曾几何时……
两人各执半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往喉咙里倒,明明是寡淡无味的白水,却生生喝出了灼烈的味道,刮得喉咙刺啦啦地疼。
出租屋跟隔壁的房间是相通的。
宁时谦坐在地上看着他俩离去。
关了灯,她先走,他随后,两人隔着一尺的距离。
窗外已是全黑,薄薄星光。他的身影融入黑暗的瞬间,定格在四方的门框内,仿佛一副冥暗的旧画,阴幽而孤凉。
他心里无端冒起了凉气,凉得可怕。
“秦洛……”忍不住叫他,喉咙里沙沙的,发不出声。
门却已关上。“砰”,轻轻地声响,将那副破败僵冷的画击得粉碎,只剩下未知的夜,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冥暗与阴幽全是错觉。
“秦洛……”心内一个声音无声呼唤,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变了形,“记得请我吃烤串喝啤酒!”
黑暗中,他起身,走向那扇隐藏的门,进入隔壁。他们走远后,他会在合适的时机离开。
拉开房间厚重窗帘的一角,可以看见他俩走在街上的身影,原是一前一后,后来便走了到了一起,他揽住了她的肩膀。
视线再放宽一点,便看见对面的两个人,一个胖子,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
四个人在说什么他听不到,只隐约看见胖子和女人张狂的表情,还有秦洛垂在身侧那只手紧握的拳头。
而后,四个人便打了起来。
他听萧伊然说过,曾在夜店打过一个女人,不用正规搏击,像个街头妇女一样把那女人打得爬不起来,可是,此时的她,却那么狠,招招都表现出来她训练有素,绝不是个四处打零工的丫头。
他知道,他们遇到了麻烦。可是,他却不能下去帮忙,只能远远地看着。
胖子和女人不是他俩的对手,很快就被揍得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俩站在旁边喘着气,大概是在想接下来怎么办。
胖子和女人是开了车来的。
忽见秦洛把两人往车上拖,两人已经昏过去,死猪似的,任秦洛摆布。
萧伊然见状,却是上前去拽秦洛的胳膊,几次被秦洛甩开,最后一次,被甩到地上,便蜷跪在地上,看着他,无声地摇头。
秦洛将两人都弄进车里,摆弄了一阵,车开动,朝着花坛直直撞过去。
一声大响,车头撞陷,车身燃火,炸开……
秦洛拉起地上的萧伊然飞奔。
宁时谦闭上眼,捏了捏眉头,打电话给了张队,同时叫了救护车。
秦洛的居所。没有开灯。
他躺在沙发上。她蜷坐在地,在他身边,一声不吭。
窗帘关着,一丝光亮也无,黑暗,阴冷而压抑。
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指尖凉凉的颤抖,“我没有说你不对,我只是……只是……”
“然然……”他淡淡地叫她,“我是阿郎,不是秦洛。在阿郎的世界里,每天都有人死,不是别人,就是我。”
他顿了顿,加了句,“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她没有再说话,只静静依在他身边。
“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你无关。”暗黑的夜里,他冰冻的声音稍稍柔软。堕落的是我,黑暗的是我,所有的错误和歧路都由我一个人走下去,与你无关,你永远都是仲春里那朵干净的海棠花,不染尘埃。
我要你是这样。
她抱着他的胳膊,用力摇头,却也只能用力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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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永远的三角梅 31.怕~
她知道他有多难,悄悄地摸上了他断指处。
这一次他没有退缩,只颤了颤,而后闭上眼睛让她摸,声音沙沙的,像金属在玻璃上刮擦而过,“想问,就问吧。”
她仍是摇头,只是在他断指的地方轻柔触摸。没有问,不需要问,他经历的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险恶,她都能摸得到。
“秦洛。”漆黑的夜里,她柔软的语调,像一朵小花轻轻爆开,花瓣柔润清凉,“你也是。”
你也是。
无论现实将你如何残酷磨砺雕琢,你也仍然是当初的模样。
“我们都是。”她握紧了他的手,脸贴在他手背上,“我们大家,永远站在你身后,以你为荣。”
他闭着眼,“以你为荣”四个字,如春雷阵阵,在他耳边轰鸣,将过往那些他不想回顾,却夜夜在他梦里纠缠的记忆炸得前所未有的鲜明。
他缓缓地抽着气,将那些满是血光的颜色抹去,抽回手,拍拍她,“睡吧。”
夜。深沉。
他被人压在地上揍。十几个人,他身上已经痛到不知痛为何物,只知道拳打脚踢,还在雨点般落在他身上。满嘴的腥味,一股又一股红色的液体往外吐。眼睛睁不开,眯开一条缝,看见的也全是腥味红色。
一支枪指在他太阳穴上。
是最后一天了吧……
上一次失去的是手指,这一次就是这条命了!
他意识模糊,趴在地上喘气。
等这一天似乎等了很久了。
就这样结束吧!终于到头了!哪怕是死……
唯一遗憾的,是死得像只蝼蚁……
可是,也挺好的,至少,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是不是你?”
他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
最后一秒也要坚持下去,不是吗?
他要紧牙关,“不是……”
“砰——”枪响。
他以为自己的头已爆,可是,他错了,他还好端端地趴在那,一身血污,苟延残喘。
死的是他身边的小五,连一句“不是我”都来不及喊出口。
他又一次活了下来,像从前有过的很多次一样……
他颤抖着转过头,看见小五的身体在他不远的地方,一枪爆头,血肉模糊。
他闭上眼,抽搐得无法呼吸。
死的原本是他……
他才是卧底!他才是那个协助警方端掉内地一大省贩毒集团的内线!不是小五!
小五是刚刚加入不久的小家伙,还不到20岁,自己吸着吸着就入了伙,还保持着少年人的天真,没经历过大事,常常屁颠屁颠地给他买饭,有时候惆怅,当初真不该吸……
他曾想过,如果来得及,如果一切结束得早,在小五还没犯下大错之前,他一定要努力把小五保下来!拉回来!
可是,还是晚了……
可以说,是他亲手把小五送上绝路。
被怀疑的只有这么几个人,他深谙怎么把自己摘除出来之道。
他再一次得到了幸运之神眷顾,可那个年轻的生命,却因此离去。
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活下来。
可小五,是他唯一想救的一个人……
他仿佛看见小五提着盒饭笑着朝他走来,叫他,“阿郎哥!说好的,我20岁生日那天你请我喝啤酒!管够!”
忽然一支枪指向小五,一声枪响过后,小五的脑袋爆炸开来,血肉四溅。可只剩下半边脸的他依然提着盒饭,嘴角含着笑,“阿郎哥,你为什么开枪打我?”
他开的枪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果然,枪是在他手上的……
“小五……”他望着小五剩下的半边笑脸,吓得把枪扔了出去。不,不是他开的枪!不是!
“阿郎哥!我请你喝酒啊!我请你!”小五手里的盒饭变成了啤酒罐。
他拉开啤酒罐往外倒酒,倒出来的却全是红色的液体,带着浓浓的腥臭味……
“小五——”他大喊。
“秦洛!秦洛!”有人在他耳边急迫而低声地呼喊,“秦洛,是我,是我,别怕,你做梦了……”
他喘息着,眼前没有小五,没有半张脸,也没有血,空气里淡淡的,是她发丝里的清香……
缓缓平息下来,又是梦啊!小五今年应该23岁了……
身边的人还在他耳边低柔轻言,“秦洛,别怕,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