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算先去见一次拉玛,水之钥就在自己得到火之钥准备离开埃及的当天晚上拿到就好了。
时间在她的期待与不安中飞速地溜过。朵在这几天不会再有机会来探访她,她只能按照她们约定的时间,直接去到秘狱。到了第二天晚上,拉美西斯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寝宫。
艾薇的心情很复杂。那天早晨过后,原本她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难过得无法做任何事情。但才过了几天,她就变得出奇地有效率,不仅将自己的计划顺畅地推行了下去,饭也吃得很不错,就连晚上也睡得极好,梦都不做一个。
她想,也许是他那样对待了自己,自己总算是被磨得没有感觉。以后,不管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都应该不会觉得难过了。
但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之前想到的全部都是错觉。
只是看着他,呼吸就变得异常艰难。本来就算不上是坚如磐石的心被翻搅得乱七八糟。她想说点什么,但是却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又关上了木质的大门。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房间四周墙壁上不安分地跳跃着照明的火焰。
他站在离开她三步远的地方,多变的光线让他的表情显得很模糊。他沉默了好久,空气里是极度压抑的静谧。艾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胸前的一个小链坠上,仿佛要用眼神将它烧出一个洞来。
终于,他开了口,“明天我要去狩猎。”
这句话让她反应了好久,总算搞明白他是要出去玩。她想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嘟囔着回复了一句:“唔,好。”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然后又说道:“这次我们要去底比斯的北部,那里绿洲的景色不错,大概会待一两天才回来。”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宫里的女眷也可以跟过去。”
艾薇还是没表情地看着他。
他终于直白地说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艾薇只犹豫了一秒,然后就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的表情凝滞了一下,艾薇觉得自己不给法老面子,他说不定就会那样一言不发地走了。但是他却继续说了下去,“你待在这里也没意思,出去散散心不好吗?”
这句话说得很不像拉美西斯的作风,他做事一向干净利落,绝对不拖泥带水。不过这也是因为一般他决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如果是做不到的,他也不会贸然地提出来。
艾薇心里肯定,若不是自己还有用,他不知道杀了自己多少次。但是明天她要下秘狱找拉玛。想到这里,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次他总算没再坚持,嘱咐她早些休息后就离开了她的房间。
艾薇一晚上没睡。
一直到了天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才觉得有了几分困意,迷迷糊糊地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却似乎感到天就要变亮了。她睁开眼,太阳已经露出了头,金橙的色彩冲淡了凝重的深蓝。与朵约定好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来不及感慨这美景,她挠挠头,也没有乔装打扮,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往外冲。所幸这次看门的卫兵也没有为难她太多,她只是说“我要去找陛下”,就轻易地放她出来了。
她拼了命地往事先查好的秘狱方向赶。到了秘狱门口,看守的卫兵果然如朵所说的已经不在了那里。为了谨慎起见,她又在暗处等了三十秒,确认没有人在周围后,她就快速地打开门,沿着石阶向秘狱里面前进。
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细长狭窄的阶梯在昏暗的光线下盘旋,一级一级地引导她走向秘狱的底层。记忆在内心慢慢复苏,步伐里甚至有了几分怀念——秘狱与另一个时空一模一样,建筑或许是为数不多的决然不会改变的存在吧。
显然拉玛在拉美西斯心中的地位远不及雅里,他并没有被关在最里层,艾薇下到下面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他。那个意气风发的古实王子,反抗军的领袖,现在被四肢固定在墙面上,动弹不得。
拉美西斯对拉玛的处理方法十分残忍。他并不是仅仅将他扔在秘狱里,或用链子将他拴住就算了。结实的绳索紧紧地绑紧他的手腕,一颗青铜的钉子从他的手心穿过,将他的双手与绳子一并牢牢地固定在墙上。粗大的青铜钉刺过他的两个脚踝,连接二者的沉重链子让他根本无法移动半分。伤口流出的血早已化为凝重的黑色,乌涂涂地凝固在他的四肢。
青铜器皿本身就具有毒性,拉玛被这样折磨,估计以后就算救回来,手脚也会全部废去,木桥之前那一幕潇洒的御箭飞身再也不可能上演。他似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若不是腰间有一固定在墙上的铁环稳住了他的身体,他根本无法站立超过一秒。
看到这个场景,若说艾薇完全没有被吓到,是不可能的。她看着拉玛好半天,脑海里一片空白,明明知道时间很宝贵,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年轻的王子自己睁开了眼,看向了她。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全然没有了当年太阳之下沙漠王子应有的活力。然而,艾薇对他现在样子的种种不安与惋惜,在听到那一句开场白后,骤然变为了深深的不安。
拉玛的双眼里再也找不到希望、野心和梦想。他的面容扭曲着,仔细看去,他竟然在笑。那笑容那样狰狞和具有毁灭性。明明二人之间还隔着粗重的栏杆,更不用说他的身体已经被完全束缚住了,拉玛的笑容却让艾薇觉得他随时会冲出来,将她撕成碎片。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在那么多事情以后,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他却好像思考了很久,这些话不吐不快一般。他也不看艾薇,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对面的墙壁,大声地继续说道,“你要的水之钥就在这里,你有本事,就拿去吧。我虽然讨厌拉美西斯,但是我也绝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情的。”
他这样说,艾薇彻底糊涂了。她走到监狱的栅栏面前,用手握住栏杆,“拉玛,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离近了她才看清,水之钥就挂在拉玛的对面的墙壁上。神秘的蓝宝石闪耀着流动的光芒,依然完美无瑕地镶嵌在他引以为豪的弓上。他双眼直直地瞪着那副弓,离得那么近,他却永远也无法触及到。这是怎样残忍的事情,拉美西斯就把他的自尊挂在他的对面,但是他却永远拿不回了。这一刻,他突然转过头来,艾薇突然明白了他扭曲的神情。那是一种直接而简单的情绪——纯粹的恨意。艾薇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就在这时,不远处似乎突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兵械的声音随着旋转的阶梯迅速地向她所在的位置靠近。现在不过是清晨,拉美西斯应该已经带了众人去狩猎,没有他的旨意,不会有人可以擅入秘狱。
不应出现的士兵,莫名其妙的话语。巨大的不安在内心萌动着,那一瞬间,温度从周身退去,艾薇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变得冰凉,几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哼,你帮了拉美西斯搞垮了古实,现在又想和亚述联手了吗?想得真美。”
古实王子的声音划过昏暗的秘狱,士兵的脚步在艾薇身后整齐地停下。拉玛收起了面容上扭曲的神情,微扬的嘴角格外得意。他看着艾薇不知所措的神情,再看向她身后匆匆赶来的埃及士兵。大家看着他的样子,令他感觉自己仿佛又重回昔日辉煌的时刻——一人带领着反抗军,纵横南国,千人仰首,就连庞大的埃及帝国也奈何他不得。而紧接着,一口血猛地喷出来,隔着粗重的栅栏,全数溅在艾薇的白衣之上。他似乎已经知道死亡的到来,表情不仅没有一丝改变,甚至还带着几分解脱。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根本不怕你给我的毒药。我厌倦了你们的政治把戏,你自己回去和他们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