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看科幻片吗?
在古代,人与人之间真的有这样悬殊的武力差距?
但对于雅里来说,这样的干戈之争却出现得好像并不合宜。他是那样聪明,诸如今天此类低级的戏码,原本是不应上演的。他只需带上几个人,或者骑着快马,那么便决不会遭遇眼前这些麻烦的虾兵蟹将。
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突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激烈的动作渐渐停止。她仰头望天,不去看那一地的凄惨狼藉。
挣扎的声音逐渐没有了。只听到雅里收剑入鞘,骑上骆驼。
静默了一会儿,听到一个响指,骆驼又渐渐开始向前走。
“雅里,这个赌你不会赢的。”
艾薇仍旧坚持地望着布满星辰的天空。
又过了一会儿,雅里的声音在旁边懒懒地响起,“没到埃及,你怎知我不会赢?”
“你的赌,并非关于埃及是否真正忘记我。”艾薇轻轻叹道,“而是在于,让我死心塌地和你返回赫梯。”
雅里沉默了一会,终于淡淡地笑了起来,“不愧是奈菲尔塔利。”
诚然,他的目的并不是在于赌约本身,而是在于,这次漫长的旅行当中,让她更多地了解自己,或许可以让她爱上自己。
但她太聪明了,轻而易举地就揭穿了他精心策划的布局,看穿了他放在心底的深刻感情。
他侧身抬眼看她,瘦弱的身体靠在骆驼的第二个驼峰上,用力地抬着头,盯着天上的星星,金色的头发如同阳光一般静静地倾泻在她白皙的肩膀上。
“腓尼基人……”他开口说话,声音是那样的温和,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调侃与不恭。艾薇终于垂下头来,望向他那一双如同宝石般的眸子。此时那冰冷的眼眸,染上了深深的寂寞,如同晴朗的夜空,展现着令人心动的深蓝。
这样的眼睛,她从未在哥哥脸上见过。
所以她仿佛被吸住了,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怔怔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眸。
“腓尼基人并没有蓝色的眼睛,所以我并不是父母的孩子……”他轻轻地说,“我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除了父母,所有的人,都不曾把我当作腓尼基民族中的一员。这双眼睛,就仿佛是异类的象征。”
他顿了一下。
“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他嘴边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看到了你那双与我一样的眼睛,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是我很开心。你让我觉得,我不再是一个人。”
他说着,慢慢地声音变得坚定,表情变得凝重。
“所以我想带你走,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统治赫梯,是因为有趣。但若你愿意和我一起,我便去哪里都可以。”他说着,认真地说着,好像从未有过的认真在这一刻全部加诸他的身上。
“埃及、叙利亚、巴比伦,去所有你喜欢的地方,或者我想,和你去你来的地方,这样或许我就可以找到我原本的归属。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便可以不要国家、不要权力、不要金钱。”他说着,快速地说着,仿佛错过了今天,便不再会有机会表达。
“奈菲尔塔利,有你在,我才会感到太阳的升起和黑夜的来临都是那样得令人期待,我才会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才能赞美生命的血液在流动。”他终于停了下来,将头靠在背后的驼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说过的最多的话了吧?
但是他好像还有太多要说。
哪怕是愚蠢的独白也好,他甚至不需要她的回应,他只想,把这些话全部都告诉她。
“孟斐斯离大马士革,实在是太近了……”
若这旅程可以持续下去,他便能独占身边这宛若阳光一样耀眼的女孩子。
他从未这样惧怕自己会输。
输了这一赌,他便输了全部。
记忆中,那是一片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的湛蓝天空,纯洁而透明。
太阳从东方渐渐地升起来了,由红转金,再由金转为刺眼的白色,照射在宽广的沙地上,一片淡金的色调瞬时充满了整个视野,壮丽的画面宛若神赐。炙热的风载着沙土的味道,轻轻地抚过高大的蕨类植物,来到她的身边,柔和地舞动她如同阳光一般的金色长发。
她的眼眶湿润了。
不管离开多远,不管离开多久,她的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都还记得这片属于太阳的土地。
她永远无法遗忘,这美丽得令人想要哭泣的景色。
一切都宛若那一天一样,那天,他们在阿蒙·拉面前,宣誓永恒的爱情。
她回来了,她终于又一次地,与他处于同一片时空中,站在同一片土地上。
“奈菲尔塔利,戴上这个吧。”轻快的声音打断了艾薇的思绪,她轻轻揉了揉自己微酸的眼眶,转身望向旁边说话的雅里。那个黑发的年轻人,正伸手递给她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我们已经进入埃及境内了,你还是戴上它吧。”
她带着疑问地接了过来。雅里和她都穿得十分简朴,并不像是能够引起别人注意的人,那么还需要什么额外的乔装吗?她垂首仔细一看,那竟是一顶黑色的假发。
“为什么,需要这个?”艾薇略带不满地看着雅里,举手扬了扬那精致的假发,“我们的赌,不是要看看埃及是否遗忘了我吗?我应该以自己的本来面目走进去,才能得知答案,不是吗?”
她将假发又丢了回去,牵着骆驼加快脚步往前走。
“奈菲尔塔利。”雅里追了上来,将黑色的假发略带强迫地扣在她的头上,冰蓝的眸子里没有了隐隐的笑意,却是一片认真,“想知道他们是否还记得你,并不需要你出现,只要你开口问就可以了。为了安全起见,你戴上吧。”
安全起见?艾薇脑海中骤然闪过了先前赫梯士兵的话,“还带着金色头发的女人,不怕被埃及士兵抓起来”。
为什么?
难道埃及把她当作敌人?难道埃及想要取她性命?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她甚至……不敢去想。
埃及是他的国度,埃及敌视她,那么说明,他亦将她当作敌人。
艾薇又想起了书中所说的种种,心里隐隐地泛起了几分疼痛。如果经历千辛万苦,得到的答案却比想象更加可怕,于她而言,又该是多么的难以接受。
她接过假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戴上了假发的她,乍一看就好像一个十七八的少年,穿着略显宽大的白色长袍,好像商队里不起眼的随从一般。只剩下白皙的肌肤与湛蓝的双眸,显示着她与众不同的耀眼神采。
她曾经是埃及的王后,她曾经站在孟斐斯祭祀的高台上,与埃及最伟大的法老一同向阿蒙·拉宣誓,她曾经是埃及最重要的女人。
但经历了五年回来,这片她深深迷恋、难以舍弃的土地,是否还依然铭记她的存在?
难以细想,她已经迫不及待需要得知答案。想法化为动作,她不由得稍稍用力地拉了一下骆驼,“好吧,那我们就尽快找个人来问问。”
雅里慢慢地跟上她,“前方不远,应该就能遇到村子,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提前设定一下你我的身份。”
“好的,都由你决定。”艾薇并未停下脚步。
“那么,我们是从叙利亚逃亡过来的商人,我们的货物都被赫梯人抢走了。我是腓尼基商人塔利,你是我的弟弟……”
“艾微,”艾薇轻轻地接过话来,“可以叫我艾微。”
“艾微……”雅里轻轻念了一句,言语间竟有了一种令她熟悉的感觉,“那么艾微,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忘记你是我的弟弟,不是埃及的王后。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吗?……艾微?奈菲尔塔利?”
艾薇怔怔地望着雅里,就好像听不懂他说的话一样,他挥了挥手,又挥了挥手,她才宛如初醒一般顿时醒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