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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神(19)

作者: 迟来会逢霜 阅读记录

此后,我便在寒山书院进修,师从一位机敏多变的年轻女先生,出师后暂时留院授课。偶有坎坷,但是始终还是秉承少时志向,长衫束发,未着过钗裙。与冀州院的所有人早断了联系,除了顾观。

又过了数年,有军队驻扎于寒山脚下,有一位青年军官模样的人来打听我的名字,辗转被我得知。

我心中暗有所期,见到的却只是顾观。

顾观如今已是一个不小的参谋官了,也比少年时开朗了些许,而我却自闭了许多。

他说他已经不愿意再留在军中,这次是正好随着北上的军队来到寒山,问我要不要与他同行回冀州。

兀自生气了许多年的我本来是不想回去的。但是一想,谁还在意谁就输了,于是面带微笑地说“好”。

我从院里办了年假的手续,和顾观随军同行,临近冀州时改走水路。仲春已过,我们不紧不慢地泛舟河上。似乎是我没有做好回到冀州的心理建设,他也没有。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却有人近乡情更怯。

深夜泛舟,我们刚进入冀州境内,便偶遇了两三“同野”,虽然天色已晚,他们却还在舟中推杯换盏,挑灯辩难。

我指给顾观看,顾观也笑。

犹记得游湖辩难也是我们年少时在冀州最喜欢的一项活动。夫子颇好此道,大肆宣传,我们也乐得如此。

当年在听学之外,我们时常纵马长行,共游山川,也游街巷。只要有机锋,便开始辩难,常常乘兴而来,然后差点斗殴而归。

那时的冀州院比比皆是放旷少年郎。是六艺皆通文武俱佳的少年郎,是辩难时光彩夺目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是会在长街纵马被扔白菜帮子,在山川探险各自迷路等夫子着人来抬回去的少年郎。

只是那无忧无虑的少年岁月已经一去不回头了。经年以往,那时在舟中辩难的我与少商已经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只有顾观与我共坐舟中,静谧无声。岸风翻夕浪,舟雪洒寒灯。

我俩本来不想和几位“同野”打招呼,奈何他们长了双比猫头鹰还锐利的眼睛,瞧见我俩,便大声喊起来。

……

我与顾观就像两个社恐要被拉进酒会一样窘迫。

我尚且还能勉强应和两句,顾观是出了名的哑巴社交。

他们也不管,就呵呵哈哈地推杯换盏,偶尔cue一下我们。

聊着聊着便聊到我不想聊的当年往事。

……怎么从古至今,男人一喝酒就要想当年。

说当年只要大家开始辩难,最后场上的战力绝对只剩下我和少商,偏偏我俩最后还把针锋相对的辩难峰会搞成友邦的携手建交,衬托得刚才下场的人都像跳脚乌眼鸡。

语中颇有几分揶揄。

可惜了,如果这话说在当时,我倒是还会露出一个有温度的笑容,如今我听了只想冷笑。

我不接茬,顾观继续明智地保持沉默。

待到他们东扯西扯,乱侃一通,忽然问我:

“那天结业仪式后你去哪了,少商跑回来到处找你,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好像还带了东西给你。”

我有些讶然。

那天结业仪式后,我就在少商身后不远,我本来想鼓起勇气和他说话。还没开口,他却一溜烟跑没影了。

好得很好得很,看出来了,明白了,再见!

我气得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走了。

……原来,是这样?

很遗憾,这些话,这些东西我再也不会知道了。

待到他们尽兴,都打着漂移各回各家去了,我和顾观也上了岸,绕着湖边走。

“不去问问他吗?”顾观说。

“问与不问,没有分别。”我说。

我不是从结业那天起就从未见过少商,我也不是从那天一直气到现在。中途我见过少商两次,他可什么都没说,尽敷衍些无关乎主题的不咸不淡的废话,比之路遇普通“同野”还要不如。令我的“怀恨在心”模式螺旋攀高。

我自以为多年与少商冷战,那时只感觉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我与他不过是各奔前程去。

会面虽短,我整个人却快速进入了爆炸状态,为了不喊出一些自损颜面的话来,匆匆离去。

所以见与不见,没有分别。

“你是不敢再见。”

顾观迅捷地伸手扶住刚刚一脚踩空差点跌进湖里去的我。

我扶着他的胳膊堪堪站稳,看着深夜里的湖面,微有涟漪,并无明月相照,只觉得那些曾经沉入春湖的经年心事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我将仅剩的所有清高和自尊都暂时藏起,辗转打听了少商的住址。

穿过一片柳林,前面是我们曾踏青的一片平原。

暮春三月,绿柳新发,凉风已温。我想起冀州院的夫子讲论语中的《先进》篇,那是我最喜欢的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