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昊尤因景如山里应外合之计而战败逃逸,而兮奴被擒,却在惊见仇人俊秀的面庞时呆愣。
她望着兮奴不可置信的神情,心中竟有种难解的快意,汹涌澎湃的往外溢出,止也止不住。她道:“我们奚朝有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兮奴狂笑,遂反击:“贱人,我会牢牢记住!”
她本以为自此便了了事,景如山因立下大功而被封中郎将,而她亦入了景门,才知他早有了原配,而此次又蒙受圣恩,再度迎娶了圣上恩赐的第二位夫人,却非是她。
她,只做了一个侍婢,一个照顾兮奴的侍婢。
兮奴的身份无外人知晓,话很少,因面对一个前夫玩弄过的女人,本就没话可说。而她亦懒得搭话,只做着该做的事。她们二人在那几年中一同活在小院里,竟有相依为命之感,当真可笑,当真可悲。
景如山常来探望兮奴,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用耐心与细心企图掠夺兮奴的情,可须知兮奴生性倔强,本就是难以驯服的烈马,又岂会真的动情?可被情感蒙蔽双目的景如山哪顾得了这些。
那夜,景如山得到允许进了兮奴的房。
她在隔壁没有睡,紧紧趴在墙上听着那里的一举一动,感受着心口被撕裂的痛楚,竟又哭又笑的陪着他俩一整夜。
翌日,望着兮奴嘲讽的双眸,她竟也讥讽的笑了:“夫人大喜!”
却不料,兮奴黯然的回过身去望着北方。
而后,兮奴入了门,做了三夫人。
又是一年,兮奴诞下一女,景如山为其取名凤兮。
第三年,景如山又立大功——斩杀蛮奴旁支部落首领昊尤,灭其昊氏一族,并将其头颅带回以示奚朝天威。
同年三月,兮奴在她刻意告知消息后,终与景如山断了情分。
同年五月,兮奴再度求死未遂。
同年七月,她入了门,成了景门众多夫人中的一位,亦与所有夫人一样服食了断孕的药。
没过几年,兮奴在悔恨与惆怅中去了,却在临终前仍望着北方,与她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属于我的故事虽然要结束了,可你的故事注定一辈子都开始不了,你注定一辈子要活在我的影子下,注定一辈子都做一个替代品!”
——夫逃,妻改嫁,夫死,妻断念;夫欺,妻悔恨,夫骗,妻欲死。这便是兮奴的一生,拥有二夫,拥有两个男人的爱。
——而她,一个贱妾的一生却是可笑可悲的,被辱,被救,为姬,为妾,为影子,与兮奴共同拥有过两个男人,亦应了兮奴的话,一辈子做了影子。
景如山,他是有谋、有胆的男子,诡计多端,违背伦常,夺人妻子,灭人宗族,比之战场杀戮血腥,这一切于他本算不得滔天大罪,他这一生做了错错对对的事太多了,虽是救了她于红帐的水火中,却又令她一生颠覆于求而不得的苦痛中。她虽非贞洁烈女,早就残花败柳,却依旧比不上心头那终生难愈合的毒疮。
于她面前,景如山从不避忌,虽无爱与她,却是信任的。她并非头一次望见那“天惊”,亦非头一次听他谈论战场。
献元十三年,二皇子离京后的第三日,景如山对她叹道凤兮身上竟有“天惊”的另一半,她静默不语。
景如山望着她许久,突然冷冷问道:“你既然恨我,既然恨兮奴,为何你不走。我给过你无数机会,你是舍不得还是要亲眼目睹我受到上天的惩罚,才肯罢休?”他的笑充满的讥讽,他的音低低沉沉,俊雅的脸只剩一派冷酷。
她仿若听不到任何话,只是淡淡回笑,笑的温柔,笑的娴雅,只将麻痹的痛留在心底,任由他扯掉她的衣衫,任由他伏在身上喘息,她更抬高了双腿去迎合,仰高了头笑的开怀,幻想兮奴在天上俯视他们,咬牙切齿。
耳边再度传来他的声,融合了情 欲与狂妄:“既然你不走,就注定一辈子痛苦。”
她知道,即使她如何的笑,他亦能一眼便望穿她的魂魄,将她苟延残喘的卑微凌迟数遍,而她永远活于矛盾中,饱受熔浆与冰水的反复侵蚀。
在呻吟与喘息中,她又哭又笑:“就算痛苦,我也要拉你一起,拉你的女儿一起!”口出的话似涂了毒药的蜜糖,声儿魅惑却透着阴狠。
而他却癫狂大笑,沙哑的声阵阵击打于她心上:“要我一起又有何难!你总会如愿的!”
她一惊,极力撑起上身紧紧攀附他的肩:“休想!”
她怕,她怕真有那么一天。
直至三年后的一日,景如山唤她柔声道:“凤兮的身世注定不容于奚朝,除非她有福分、有本事走向最顶峰,自那时便不会再有人可威胁。她是我景家唯一的血脉,我不管你是恨我也好,恨兮奴也罢,都不要报复在凤兮身上!”
她犹豫了下,终点了头,又听他道:“天惊一事自要等关键时刻才可告知凤兮,她若嫁与谈辛之、奚云启其中一人,那时机便是成熟,你自可告知。若她注定一生难觅良人,天惊一事就此作罢,是福是祸便只看天意了。”
她听着他似是遗言般的交代,心底一片悲凉,竟流不出半滴眼泪。
突然,景如山轻叹一声,抚摸她的发:“我老了,你也老了……小兮,别再跟我犟了,好么?”
她傻了,呆呆的回视着。
小兮,她的名,一直被人遗忘的名,竟从他口中唤出。
“闹了一辈子,我累了,你也累了。凤兮是我跟兮奴的孩子,也该是你的,等我去了,请你善待于她,可好?”原以为干涸的终泪夺眶而出,她再也找不到声音,只一个劲儿的抽噎,伏在他的臂弯里,紧紧揪住他的衣领,任由自己的拳头打下去,一下下,一声声的发泄着。
前半生,为了一口怨气,为了与兮奴争景如山的怜惜,她一直苟活于世。明知道景如山不过是利用她的倔强、执拗、任性去激发兮奴的斗志,却依然甘愿。
后半生,为了一个承诺,为了兮奴的女儿,她依旧苟活于世。明知道景如山的那番言辞,极可能只是让她做凤兮指路明灯的幌子,却依然领受。
如今,景如山去了,兮奴去了,承诺亦履行了,留她一人却不知还有何物可争。她本想就此了却残生,却在此时听到凤兮唤道:“姨娘。”呆愣的回首,却见凤兮跪在地上:“您对父亲有情有义,对娘亲有仁有德,亦对凤兮有恩有惠!既然如此,就让我照顾您的下半生,不管有多少债您只管来讨……女儿定无怨无悔!”
因这番话,因那声“女儿”,她终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看来我这辈子注定是苟活于世了,注定一辈子做个影子,莫非真是上辈子欠你们一家的!”
而至于凤兮的名所来为何,景如山始终未提过。或许是因兮奴,或许是因小兮,亦或许是两者皆有。可不论如何,凤兮作为他们三人共同的女儿,才刚开始她的人生,亦注定了不凡,注定了坎坷,注定了腥风血雨。
第十三章
萧乾宫内只听内室女子呻吟软语,似是掺杂着男子喘息与衣衫簌簌声。可放眼望去,诺大的宫殿并无宫人,只有费忠仁在边上等候,不但不言不语不吭不声,就连眼睑、髯眉均纹丝不动,仿若是一个摆设,一件死物。
恰这时,殿外响起嘈杂声,一女子厉声道:“本宫有要事觐见皇上,闲杂人等还不速速让开!”不消说,此人定是那嚣张跋扈,横行惯了的景贵人。
内室涌动似是平息了,只听一沙哑男声问是谁,费忠仁低声答了,又听内室传来女子的轻哼声,似是不屑。
须臾片刻,奚浩帝仅披着内衫而出,敞开的襟领露出大半个胸膛,细腻白皙的皮肤上遍布抓痕,费忠仁不敢直视,连忙低下了头。
奚浩帝似有不耐,道:“你去打发了她,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