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难民涌进城之后,通通在一位年轻官员处登记入册,按家口大小分得住处,休息一日,第二日便有官兵带领前往干活。这些人所往各地,有人去建城楼,有人去建官署,有人去建驿站,有人去建市场,便是连市场,也详细分类,遍布四城。
如花鸟走兽的市场,买的自然都是活物。还有菜市场,杂货市场,自然都是吃的与平日所费,分类详细。便是此城未毁之前,也全无如今这般规模。
这日官署又迎来了三个前来投奔的难民,其中两个正是少年,身材高瘦,另有一人年约三十,身长腿短,一张紫褐色的脸膛,尽显敦厚之相。
这三人却是一家兄弟三个,家人俱在战争中丧命,唯有作兄长的带着两个兄弟逃了出来。前一日兄弟三个领了屋子,第二日恰被指派到了官署来干活。
官署里干活的难民有三四十人,但其中最为热络的却属胡四。胡四身高体宽,战争未起之前是位屠户,做小生意练就的好口才。这兄弟三人刚来,便前来套近乎。
两少年大概在战争中受了惊吓,话不多,只木着头干活。唯这老大,不忍拂了胡四的好意,边干活边陪着胡四多聊了几句。
胡四道:“兄弟打哪来?”
这人老老实实答:“沙州!”
胡四大概是想到了沙州屠城惨祸,不由惋惜的看了这老实人一眼,道:“兄弟姓啥?这两位小哥……”
“姓闻,以前庄上人都叫我闻老大,那两个是我弟弟,从沙州逃过来的!乡下孩子,不禁吓,自打了仗,吓得有点糊涂了,还请老哥多担待!”
胡四爽朗一笑,道:“闻兄弟不必客气,我替你照顾这两位小哥!”
闻大讷言,唯面上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
胡四虽是个屠户,但有一幅侠义的心肠。这日晚间打饭之时,有人欺负闻二呆气,抢了他两个馒头,被胡四看见,将那人摁到地下一顿暴打,连连求告,他方罢了手。
不想这事正巧被巡视城建的常露看到,审明来龙去脉,虽也罚了胡四少两餐饭,但将抢失那人罚站在官署前面,举木牌示众,上书其罪状。此人被路人指指点点,羞惭欲死。
胡四虽饿了两顿,但精神尚健。不想回去之时意外得知竟是与这三兄弟成了邻居,自然无话不谈,兴致勃勃与闻家三兄弟细数这甘州城内的官员轶闻。
说到常露,便赞她:年纪轻轻,容貌生的又好,心肠也是极好的,听说还与宫里的贵人是亲戚,却半点没有皇亲的架子,处事公平得很!
闻大连连点头,附和道:“这位常将军这样年轻,不知道有没有夫婿?”
胡四得闻此言,简直两眼放光,犹如常露便是自家闺女一般,拍膝惆叹道:“那倒还没有!你不知道,这常将军这样出众,总要找个相配的夫婿才好吧?可着城中总共--------”他伸出肥乎乎的五根手指头来,“总共也不过有两位长得最为出众的男子,却都跟另一位女将军有点关系,一位被她娶了,另一位听说最近也在筹办喜事,准备八月十五这个好日子娶进门来!”
闻大敦厚的脸上难得露出好奇的表情,观之有点傻气,问道:“这位女将军,难道比不上常将军?哪这两位最为出众的男子是什么人?”
胡四扳着指头数:“这位女将军,姓英名洛,她倒不常巡街,听说是打仗的时候伤了身子,正在静养。说起来,她的这位夫君倒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便是一等忠勇候,平狄将军周峥!”
便听得闻大激动的“嗐”了一声,道:“就是杀了瞎木征的那位周将军!”
胡四不防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时充满敬意道:“正是!这位周将军从前听说驻守雁门关,这边儿打起来才调了过来!便是连这忠勇候,也是新近才封的!”
闻大不由叹道:“这位英将军,将这样大将军都娶进府里当夫郎,怎么还要朝三暮四,不知足,大张旗鼓的纳小爷?”依着他的心思,周将军既杀了瞎木征,便是西北老百姓的救命恩人,如今听说他妻主别娶,想来是不讨妻主欢心,不久之后,怕是会被彻底冷落!”
是以难民闻大,对于这位英将军新娶的小爷倒是意见多多。
不想第二日,闻二铺瓦,不小心从屋顶掉下来,闻大见了这位即将成为周将军兄弟的小爷。
当日闻二掉到了地上,旁边有兵士前去报讯,不久之后,便见一青衣男子挎着个医药箱前来,面若芙蓉,目如朗星。身后跟着两个衣饰奇怪的女子。
男子在旁诊治,闻大听得他低声问闻二身体各处的感觉,边紧急处理。旁边那两名女子依次将药箱中他所需要递过去,配合极为默契。
闻二这次从屋顶上跌下来,断了两根胁骨,要将养很长的时间。
向晚,闻大与胡四坐在一处闲聊。
闻大谈起这位年轻大夫,赞他:长得真好!医术高明,后面跟着两个女子,看着倒不像是侍女,长得也美,他都不多看一眼!
胡四自然有义务告诉他:“那便是英将军要娶的小爷,医术高绝,好多快死的人都给他救活了!”
提起这事,他犹在长叹:“常将军多俊的女子啊,这位大夫如果与常将军成亲,不正好是两对美满姻缘么?”
不过几日,城中大肆议论这件亲事。传说这位英将军,怕甘州城内东西质陋,委曲了这位小爷,竟特意使了马队从京中采购,便是这位小爷头上一顶翠玉小冠子,也是价值不菲……
到了成亲这日,甘州城内难民皆停了工,休息一天。闻三在家照料闻二,闻大与胡四挤进热热闹闹的人群,前去观望。
自甘州城内大部分住屋重建完毕,城内自然规划出了一片地建了军营,这位英将军与周将军及她的家眷便住在此处。只因军营连着小校场,这日竟是在小校场搭了花台,上面红绸之上飘着“天作之合”四个大字。
台下将士皆列队观望。唯中间铺开红毡,供新人踏足。台上坐着的除了周峥,便是常露,还有几位年长些的将军,中间却是供着两块蒙了布的牌位,不知是何人?
小校场内这日除了驻军还有涌进的难民,便是再过得十年,这些人也不能够忘记这桩亲事。
俊美的新郎挽着新娘逶迤而来,鲜红的锦衣衬得男子容颜如玉,女子凤冠上的绡红纱被西北的朔风吹起一角,肤如白瓷,更显得朱唇若丹,……唯有搭在新郎手中的手,欺雪雕玉,衬着身上大红描金锈的锦衣,惹人遐思……
二人踏着红毡而行,劫后重生的甘州城内,数万将士们沉默的看着从身旁走过的新人,一色的大红锦衣,沉默的相扶相携,彼此的呼吸可闻,眼神交融,轻齐的步履一样的安适,向着红毡那头一步步走过去……
数千的难民看着这位医术无双的男子与这位传说中明慧善断的女将军携手而来,衣袂翩然,几疑是画中仙人……
万人注目的校场之内,年轻女子边走边柔声道:“衡,我说过有一日必会给你一个交待,你可满意?”
年轻的男子再也不能压抑的微笑如花绽放,芬芳怡人,见者醺然欲醉,他却不觉,只一径注目面前的女子,道:“我只想牵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
二人缓缓走上高台,站定在几案之前。早有兵士在案下设了红色绣垫,闻得赞礼人念祝词,之后便是发号令:“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二人依礼拜毕,更有人斟了茶盏过来,新郎上前,郑重向周峥敬茶。周峥回看一眼那面目模糊的女子一眼,将杯中茶饮了下去!
赞礼人正高唱:“礼成!送入洞房!-------------------”便听得远处一骑而来,马上之人高叫:“圣上驾崩--------甘州城内众将士接旨------”
无论台上台下,忽啦啦跪倒一大片。更有西风强劲,将桌上靠左的一块牌位之上的红布吹得掀了起来,露出下面“夏远威”三个字,旁边跪着的中年男子无意中抬头一瞧,竟是瞬间面如土色,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惧的事情一般,抬头将夏友打量了几眼,似在努力回想一些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