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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咎(238)

作者: 平平无故 阅读记录

地下很黑,也没有开灯,长长的像是见不到尽头。

苏清雉跟着他下去,木质阶梯很厚重,每一步都是“吱吱呀呀”的,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只有接连不断的脚步声像是踩在心口上。

机关启动的沉闷响声过后,地下室与外头连接的唯一光源被切断,苏清雉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啪嗒”。

头顶的白炽灯被按开,借着光亮,他终于看清了地下室的陈设。

从屋内的隔断来看,这里大概是由从前福寿楼的酒窖改造而成的,很简洁明了的设计,除了放置在中央的木桌板凳,也没什么其他布置,看样子就是为了临时接头而存在的。

“这里以前是福寿楼的酒窖。”钟淮廷看出他的疑虑,轻声解释,“特殊时期,你的入党仪式就在这里进行。”

苏清雉点点头,目光追随着钟淮廷,看他从不知何处的暗格里取出三卷油印纸卷。钟淮廷将纸卷轻轻展开,当着苏清雉的面,一左一右贴在了空墙上。

那是一面赤红色的党旗,和两幅肖像画,一张画的是马克思,一张是列宁。

直到三张纸卷板板正正地贴在墙上,苏清雉才真切地感受到这种氛围,无需浓墨重彩的渲染,文字更不能企及。他念叨着入党念叨了这么多年,真正到了这一刻,却突然就语塞了。可能他不善言辞,他的语言和感受永远不能协调同步,就像他有时候明明想的是一回事,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另一回事。

“就……这样?然后念誓词?”苏清雉看着正对面鲜艳的党旗有些迟疑。

钟淮廷与他并排站着,同样面朝着党旗,“苏清雉同志,我是南京区的学委书记钟淮廷,也是你的监誓人和入党介绍人。”

苏清雉闻言,头脑顿时清醒了几分。

“来,右手握拳,对准太阳穴,跟着我念。”钟淮廷轻轻开口,嗓音低缓,在偌大的地下室更显沉稳有力,“我钟淮廷。”

“我苏清雉。”苏清雉跟着宣读。

“1943年12月19日,在南京以至诚加入中国共产党,愿永久遵守下列誓词:服从组织,牺牲个人,保守秘密,遵守纪律,革命到底,永不叛党。如有违上列各项愿受党的严厉纪律制裁。”①

“宣誓人:钟淮廷。”

“宣誓人:苏清雉。”

一板一眼跟着宣读完入党誓言,苏清雉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下了。

“苏清雉同志,祝贺你,以后就正式加入我们的党组织了。”钟淮廷转身面向他,微笑着伸出手掌,“记得按时交党费,或者,我可以代你交。”

苏清雉心里原本过热热的,刚想与他握手,听到后面的话就不乐意了,一把将面前的手掌拍开。

“我好好的干嘛要你代交党费?我是穷到揭不开锅嘛?”

钟淮廷揉揉被拍红的手背,“我只是怕你忘了,交党费很重要,由我代交比较稳妥。”

“真的吗?”苏清雉不免谨慎起来,“忘记交会怎么样?”

“视作退党,被除名。”钟淮廷神色凝重,“你放心,特殊时期,党费都是由个人向党小组、也就是我缴纳的。苏清雉同志如果忘记,我就帮你交,只要经过组织批准,由亲属代交党费是合理的。”

苏清雉暗暗咂舌,神色不太自然,“谁是你亲属。”

一个不查差点又被钟淮廷套了话。

有时候他真怀疑自己对这人的判断是对是错,他总说方致远油滑,说钟淮廷稳重,可有时候钟淮廷这人说话比方致远都还油滑。

不要脸得很。

“不开玩笑了。”钟淮廷也不反驳,垂着眼,唇角微笑不减,“‘羲和’同志,其实很多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等着和你成为真正的同志。在你还是‘金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终将是一路人。”

白炽灯的电力很足,照在他脸上,显得异常明亮。

苏清雉就这么看着他,眼神不躲也不闪。

“很多年前开始?很多年是多少年?钟淮廷,你说你是我的入党介绍人……石宛因同志也说过的,曾有人不止一次向她介绍过我,那人是你?”

“是我。”钟淮廷道。

苏清雉轻轻皱眉,“果真是你,亏我当时还以为是吕有国。我就说,一提到我入党的事,他就吞吞吐吐的,怎么会很多次向石宛因同志介绍我。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把主意打到我头上的?三年前?和‘竹机关’提议要用日本间谍和我交换的时候?你不会以为……救了我,我就能归顺吧?”

听他提到那件事,钟淮廷眉梢几不可查地颤了下,“你生气了?”

“没生气,我生什么气啊。”苏清雉忍不住嗤笑,“有人用五个日本间谍的命,换我的命,只为了让我加入他们,我多重要啊,我为什么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