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黄粱(115)
再睁开眼时,他脸上的笑意已寻不见任何的踪影,只无声地看着箫琴。
第一次,他这样长久地、安静地直视自己的母亲。
想起她从前在他面前委曲求全,想起她从前在他面前多有落泪。
更想起很小的时候,她在巴黎的家中教年仅五岁的他弹钢琴。他弹得不好,她也耐心不够。以为她是天性使然,直到后来迎来赵轻禾。
才知道,妈妈不是不会爱人。
妈妈只是不爱他。
她可以花一整天的时间陪赵轻禾学步,也可以坐在钢琴边耐心地教她识谱。
而他呢,从此以后闭口不谈。学会闭眼,学会闭嘴。
看到当做看不到,听见当做听不见。
耳目闭塞,好过痛彻心扉。
不然,要怎么这样摇摇晃晃、浑浑噩噩地长大。
沈颐洲站起了身子。
低矮的烛光于是只照得到他摁在桌面上的那只手,箫琴抬头看过去,昏暗的包厢里,他面容完全地隐匿了。
无端的惶然从箫琴的心底溢出,她口齿紧咬,听见沈颐洲轻描淡写道:
“其实你现在坦白,我也不会怪你。”
箫琴声音干涩:“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说你没对不起沈家,没对不起我。”
“我的确没有,要错也是你父亲有错在先!”
沈颐洲寂了一刻,松开了扶在桌面上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似是妥协,似是放弃,似是不愿再和她起更多的争执。
可箫琴有一种错觉,此刻若真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了,那便是她输了。
因她没能真的说服他,因他到最后也没真的相信她的委屈。
这想法叫她今晚的解释变得一文不值、不清不白。
声音于是在瞬间再次提高,箫琴说道:“我原本是想给你父亲留最后一份颜面的。”
沈颐洲驻足。
“你父亲性/无能,你知道吗?”
昏暗中,箫琴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
为了证明她当年真的是无可奈何,如今她也敢把这件事翻到台面上。
只要能证明她委屈、只要能证明她无奈。
哪里还管沈恪的脸面、哪里还管得上沈颐洲呢。
极长的一段死寂,像无形的刀悬在每个人的头上。
箫琴后背浸出一身冷汗,才发觉自己冲动了。她刚准备说些什么缓和一些氛围,却听到了沈颐洲松快的一呵笑:“原来是这样啊。”
箫琴猛地定在原地。
因他语气中分明没有丝毫的惊讶。
像是早就知道。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出轨是情有可原、是迫不得已吗?”沈颐洲忽的走近箫琴的身边,晃动的光影在瞬间将他的眼眸照亮,他言语冰冷,笑容在下一秒化作狠厉:“可我怎么听说,你当年结婚前,就已认识赵奉!”
箫琴在瞬间毛骨悚然,面色褪成冰冷的霜雪。
“……你怎么,你怎么……”
沈颐洲无声地盯着箫琴的表情,也从她的惨白中读出所有的答案。而后,退了两步,重新退回了黑暗里。冷声道:
“你从前一直自欺欺人,以为别人也不知道。所以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觉得沈家对不起你,觉得沈恪对你不好,便也顺理成章地不用对我好。”
“箫琴,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你都不敢坦白你的内心。不敢说出来你从最开始就三心二意,不敢说出来从一开始,你才是那个背叛者。你对沈家有愧,你对我沈颐洲有愧!”
赵轻禾从未看过沈颐洲发这么大的脾气。
这么多年,他把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即使箫琴再怎么冷落他,他都不会多说什么。
明晃晃的利用、忽视、不在意,他统统当做没看见。
为何今天,明明只要装装样子就能继续粉饰太平、再做家人的。
为何今天?
箫琴气得浑身发抖,伸手将杯子砸去了沈颐洲的身上。
哭腔中带着尖叫:
“你早就知道,就一直烂在肚子里啊!为什么偏偏要今天说出来,为什么偏偏要今天叫我坦白!”
“你不是最会粉饰太平了吗!?”
碎掉的玻璃滑过沈颐洲的外套,他把外套脱下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昏暗的包厢里,听见他低低的笑。
像一地破碎的月光。
沈颐洲没再说话,径直走出了包厢。
脚步几分虚浮,走进四面镜子的电梯里。
抬头,看见自己一双漆黑的眼。
也像是那天晚上,看见她的那双眼。
漆黑如雾,他看不见她的任何。
明明知道,笑笑就过去的事。分开也早已如家常便饭,不甚稀奇。
反正他早已知道真相,何必较真地再翻出来、非要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