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佑转身看去,见张松站在树影里,火光映在她清瘦黝黑的脸上,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满含着不安,忐忑,期盼。
“当然能啊。”齐佑愉快答道,朝火堆指了指,“那边冷,快过来烤火。桂和,她的那份糖与蜜饯呢?”
桂和忙拿了份糖与蜜饯,张松小跑着上前,道了谢,接过来捧到手中。
小脸脸紧绷着,像是下定了决心,站在齐佑面前,一口气说道:“七阿哥,奴才想要认字读书,不喜欢做衣衫,绣花,嫁人。娘说奴才年纪大了,过两年就要婚配,要奴才呆在家里等着嫁人。七阿哥,求您不要给奴才指婚,奴才不想嫁人,想要与弟弟他们一起出来做事。”
张松身上浓烈的期盼,与那份急迫,不甘,冲得齐佑鼻子难得发酸。
他朝着她郑重无比点头,沉声许诺道:“好!只要你有这份心,我一定支持你到底,护着你去做想做的事情!”
张松脸在火光下,渐渐通红,眼眶湿润了,泪一下涌出来,猛然转着圈,又哭又笑。
荷叶他们几个小的,不懂张松在做什么,只是见到她转圈,凑热闹跟在她身后一起转。
其他人见状,纷纷加入,彼此笑闹成一团,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齐佑手臂撑在石条凳上,面带微笑,望向天边的弯月。
总有人问他累不累,苦不苦。康熙听福全回去禀报了他在顺义的情形,一道道旨意雪片般飞来,还给他送来了无数的补品,皆在让他好好歇息,悠着点,别累坏了身体。
谁都不知道,其实他一直都在,仰望着月亮。
第四十章
测绘是一门非常专业的学科, 哪怕是现在测绘技术落后,依然必须懂几何算学天文。
对于皇庄这群孩子来说,就算克服了语言的难关,这些知识对于他们来说也等于听天书。
张诚的满汉文, 平时说话交流都还困难。徐日升能说汉文, 满语, 只不大标准。有时候遇到专业词汇, 表达就更不精准了,得用拉丁文。
齐佑便跟在身边做译官, 哪怕他用再浅显的话翻译出来, 他们还是听得一脸懵。
齐佑极有耐心,不断鼓励他们道:“没事,其实我也不大懂,与你们一样,要从头学起。”
尽管齐佑再鼓励, 队伍还是逐渐减少, 从最初的二十多人,变成了十人左右。
齐佑重新招募了其他人进来, 让这个队伍保持在二十人左右。
再多的话,队伍太庞大, 会影响到徐日升与张诚的工作。现在两人不可能开班授课,遇到不懂之处,他们最多解释几句。
考虑到淘汰率, 人太少的话,人才储备就不够用。
这件事做起来比想象的难, 齐佑心里早就有所准备, 并不感到气馁。
让他欣慰的是, 张松一直在。不知她回去怎么说通了爹娘,最后她与张柏一起来了。
张松年纪大一些,比起其他小孩子更加沉稳细心。除了自己专心学习之外,还总是照顾着比她小些的孩子。
张柏勤奋刻苦,脑子不如姐姐张松灵活,学起来有些吃力。
有时候张松早已弄懂的问题,张柏还在那里琢磨。齐佑见状也不急,不厌其烦再给他讲解一遍。
更令齐佑刮目相看的,是五岁的小姑娘荷叶。
荷叶长得圆乎乎的,圆脸圆眼,看上去可爱又憨厚。越到冬天,山上越冷,下雪的时候就上不了山。
他们一行人趁着还没下雪的时候,先去了山里测绘。
齐佑为了安全起见,将护卫们都叫上了,帮着搬动象限仪等仪器,护着他们的安全。
上山的路难,荷叶人小,绷着圆脸蛋,吭哧吭哧走在中间,从来不喊苦喊累,让人操心。
她学起语言来也最快,记性好,没几天,她就弄懂了各种仪器的拉丁语叫法,还能说几句日常的拉丁语问候。
齐佑见这群人不至于颗粒无收,哪怕再辛苦,觉着也值了。
其实,最所有人中,最累的还是齐佑。除了上山下山,他还要担任翻译之责,一天下来,磨得嘴皮都薄了一层。
尤其是他的腿脚终归不便,上山下山都很吃力,为了不影响队伍,他终于柱了拐杖。
一天下来,齐佑几乎腿都抬不起来。泡了滚热的药汤,得高与桂和给他捏松腿脚,再好好睡一晚,第二天才勉强能动弹。
不过一段时日坚持下来,齐佑也习惯了。
在一切进入正轨的时候,太子与大阿哥来了顺义。
齐佑正在山上,听到太子的侍卫上山来禀报时,他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侍卫再重复了一变,齐佑心道康熙派来的钦差大臣来了,看着天边的太阳,说道:“今儿个风有些大,我们早点收工下山去。”
下到山脚,太子与大阿哥两人带着侍卫,正在往山上爬。
大阿哥看到一行人,再一看齐佑,顿时瞪大了眼睛,“老七,你这是.....”
齐佑裹着一身灰扑扑,脏兮兮的皮袄衫裤,拄着拐杖,身上帽子上挂着干草碎屑,大阿哥好不容易才把“从哪里乞讨来”咽了回去。
太子也惊讶不已,直盯着齐佑,好半天都没能认出他来。
成日在山里钻,也可以如太子与大阿哥那样,锦缎华服,一天穿下来就不像样了,不合时宜不说,实在是浪费。
齐佑知道自己的形象,他也不在意,神色坦然,上前笑着见了礼,“太子哥哥,大哥。”
其他人见到太子与大阿哥,徐日升与张诚还好,孩子们则一脸紧张茫然。
张松最先回过神,连忙拉了下身边的荷叶,再看了眼张柏,在山道上跪了下来。
其他孩子见到他们几人跪,慌乱地跟着跪着磕头请安。
齐佑回转头,看到狭窄山道上跪着的一群人,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他赶紧上前几步,笑着说道:“太子哥哥,大哥,外面冷,我们快些回去吧。”
太子抬手叫了起,打量着齐佑手上的拐杖,眼神在他腿上掠过:“你的腿脚不便,怎么不让侍卫背你,山道陡峭,仔细着摔下来。”
齐佑笑道:“多谢太子哥哥关心,我没事。”
太子神色复杂,没再多说,转身往前走去。大阿哥笑着上前,与齐佑并排走着,扯了扯他身上的羊皮袄子,笑道:“老七,若是不认识,我还以为你是哪家的放羊小子呢。”
齐佑低头看着身上已经磨得放光的羊皮袄,笑道:“大哥,您别看我这袄子不好看,但挡风,树枝刮几下也没事。山上风大,冷得很,穿棉袄可遭不住。”
大阿哥笑道:“还有你这脸,吹得脸颊上两团红,都快皲裂了。回去汗阿玛见到,仔细认不出你来。汗阿玛说,哎哟,以前那个自小就爱臭美,俊美的老七呢?”
齐佑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其实还是挺俊美的,不一样的俊美。”
大阿哥呆了下,噗呲哈哈大笑起来。太子同样忍俊不禁,笑道:“老七长高了不少,看上去精神奕奕,这不一样的俊美,倒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