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21)
他啧啧有声,“没有?哼,这算是谦虚?”我忍不住笑了,他也笑道:“我是法学院大三的毕罗,你的嫡系师兄,叫我名字好了。”
我好奇道:“你也是学生会的?”
“嗯,在你那一位手下当差的。”他笑,“副主席呢。信吗?”
我脸色骤变,不是为了他的身份,只是为了他刚才那一句。我沉默。毕罗诧异道:“你怎么了,我哪里得罪你了?”
“程诺让你来干嘛?”
毕罗笑,“他说是叫我给你补课。你真的需要吗?”
我沉默。他又笑,“我看他是叫我来陪你聊天还差不多。这不是开玩笑嘛。”
我简直气得呼吸困难,强笑道:“师兄,那么咱们还是各忙各的去吧。”
毕罗笑道:“这我还真不敢。你还不知道他?待会儿他回来你不在这儿,我铁定是小命不保。”
我沉下脸,不再理睬他。毕罗却屡屡找出话题逗我开口,我看着他,想想怪他也毫无道理,不由得叹气。
“他那个人,很古怪吧。”毕罗挤眉弄眼,旁敲侧击地问我。
我一言不发,然后笑道:“师兄你有女朋友没有?”他摇头,我笑,“还好,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吃一巴掌。”
毕罗脸色一沉,随即笑道:“有他在,谁敢随便动你,不要命了?”
我暗暗地吃惊,忍不住试探道:“你看他表面文章精彩。”
毕罗吓一跳,看着我说:“也只有你敢这样说他。”
“其实他也只是个胆小鬼。”
毕罗笑起来,“胆小鬼?说的精彩。我总算明白他为什么选了你。为了替素不相识的同学讨个公道,他连校长的面子也敢驳,这么风云的一个人,到你这里成了胆小鬼。”他哈哈大笑,“我们程诺真遇上了定头星。”
他突然俯过身来悄声问,“小妹妹,看在我是你师兄份上说句实话,他到底过了几段?”
我懵懂,“什么?”
毕罗叹气,“别那么小气,我也是练跆拳道的。你放心,我不找他过招还不成吗?”
我努力作出一副天真顽皮的笑脸,大摇其头,其实已经惊呆。
程诺,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所不知道的?你到底想让我这样懵懂到什么时候?而你,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他一个半钟头之后回来,毕罗立刻装出认真讲解模样。我盯着他,只想笑。
他心情很好的样子,笑道:“不累?下课吧。一起吃午饭?”
毕罗嘿嘿冷笑,“客气。我还不想被你扔出去。”他溜出门,笑道:“这么大一只灯泡,你也不嫌太亮了点儿?”
他对我说:“吃饭去吧。”
我盯着他,冷冷道:“如果我不听你的,以你的本事,是不是能把我拆个七零八碎?”
他脸色一变,“毕罗又多嘴了什么?”
“您的英雄事迹。”我冷笑。
他不语,半晌才道:“你也变了。我也变了。”
“可是我没你变得彻底,我也不想带着现在的样子再活进过去里面!”
他脸色寒白,轻声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无力地说:“这句话我一直在问你。”
他冷冷地说:“你真的要和靳夕在一起?还是南唐?”
我手指冰冷,脸颊却灼热,我已经被他气得什么都说不出。我盯着他,终于勉强镇定地问,“没了你们,我能不能活下去?”
他被我顶得一言不发,终于一把拉开门,我毫不迟疑地冲了出去。
风打上面颊,一缕缕的寒冷涩痛,这才发现是泪痕斑斑在风里无声地蒸发,一如锦瑟华年。
程诺。我真的,真的十分失望。
我冲回寝室,婴红被我吓一跳,然后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我摇头,径自爬上床去睡倒。
寝室里一片寂静。我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窗帘半合,淡白近乎水色的日光斜射,是靠近南回归线的最后温柔,在房间里摇曳出苍凉的圈圈光环,像海洋深处遥远的涟漪,只在寂寞的时候才看得清楚。
突然电话铃响,我犹豫,终于接起。是南唐的声音,问我,“出来一下好吗?”
我默默地摇头,他等不到回话,却笑起来,“你又在怕什么?对你而言,我表哥不见得就那么重要。”
我慢慢地说:“我不想出去。我不想见你。”
“不想看看你的照片?”他冷笑,总是那样一种沙沙的遥远笑声,“苏艾晚。你们的婴红比你要大方得多。”
我不由得一怔。
他站在靠近运动场的一排柳树下,提着一只大号帆布背袋,一件青色衬衫,格子图案毛背心,半旧灯芯绒长裤,态度出奇的自在坦然。
我无可奈何地走过去,“照片?”
南唐动也不动,“照片还没洗出来呢。”
我盯住他,他微笑,不知为何带着种悻悻的味道,“我约你出来就这么难?”
我轻声问他,“你约过婴红吧?”
他笑了笑,“你在乎吗?”我不说话,于是他又冷笑,“我知道,你在乎的不是我表哥。”
他盯着我,“程诺才是那个人吧。”
我转身就走,他追上来,不依不饶,“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有意思。你好像手里什么都没有,就这样还同别人做交易,你简直是在赌,问题是我不知道你在和谁赌,赌什么。”
我停下来对着他大叫,“你干嘛要管我的事!”
南唐看着我,突然侧过身去,说:“问个没劲的问题。苏艾晚,你有梦想吗?”
我冷静下来,反问,“你有吗?”
他毫不迟疑,“一笔巨额存款。吃利息就够我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足可保我衣食无忧,自由自在环球旅行,最后死在地中海的灿烂日光下。”
我怔住。他冷笑,“你没见过拜金主义者?”
“你?”
“我爸妈收入平常,属于在本城随处可见的小市民阶层,毕生心愿是:一,我考上大学。二,还清住房贷款。”他看着我,“你以为艺术学院的人就是风花雪月过日子的?我想要的,要不起的比你能想象得到的更多。告诉你我是个俗人,别当我不食人间烟火。”
我看着他,慢慢地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他冷笑,“因为我和我表哥是不一样的。无论什么都不一样。我从十四岁开始自己赚钱养活自己。靳夕有没有这个能耐。”
我怔怔地看着他,轻声说:“你何必这样。我会以为你在妒忌。”
“我是在妒忌。因为我愿意。”南唐冷笑,“自小他就是家里最受宠的,而我就是不务正业胸无大志的那一个。从一开始我就被他比下去。”
“为什么告诉我?”我冷静地问他,“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南唐看着我,静静地说:“你明白的。你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我笑。南唐,他真的聪明通透,可是却非我所愿。这样的一个男孩,以他的个性,四年之前他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像我那样一个盲目天真,动辄有“何不食肉糜”之问,活生生被惯坏了的女孩子。四年之后的现在,他注视到我,变了的我,可是我的灵魂早已残缺碎断,流落他乡,无从通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