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花辞树(31)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都只为了好在此刻 让你温柔怜惜地拥我入怀

我可以这样想吗?

真的吗?

爸悚然色变。我看着他吞吞吐吐模样,无力再多说什么。

“沉香。”爸终于开口,沉重地看我,“如果你原谅他,我当然无话可说。”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笑,“我们一样罪孽深重,无法回头。只有他配得上这样的我。这你明明知道的,爸爸。”

爸叹一口气,“好啊。好。如果当年我就看得到今天会这样,还有什么必要再横生枝节。”

我骤然疑惑。爸只是神色犹豫地看我,不语。

我转身就走。我不要再听别人一面之词。当真要听,也只有他有资格给我。

程诺。我的承诺。我的寄托。

你还会给我怎样的承诺?

我总是在他的办公室里找到他,明朗场合,暧昧情节。我们不在意,别人却避之唯恐不及。我闯进门,正在同他谈话的安然立刻转身离开,笑意轻淡坦然。

我不理其他,径自走到他身边,双手按在桌面,他信手盖住,笑了笑,“有事?”

“当年的事。”我说。指节微微握紧顶住他温暖掌心,眼看着他皱了皱眉。

“是你父亲?”

我点头,看着他。他沉默片刻,终于拉过一把椅子来,“坐下。”他轻声说。

“不会是教我吃惊得昏倒的真相吧?”我笑问,太勉强,觉出自己手指习惯性地冰冷,嘴唇微微颤抖。他怜惜地一览无余。

“不是。”

又是一个约定。简单得近乎俗套。

“只不过是我爸爸同你爸爸做了笔生意。你知道,他们本是大学同学。”

是啊。否则我也不会在一开始就同你如此两小无嫌猜。程诺。

“当年出事之后,你爸爸自愿放弃了数张丰厚合约给我爸爸,条件是要我们一家移民海外。你知道,他只是不愿你我再有相见机会。

他是为了你好。这一点你要记得,沉香。”

“可是你没有走。”我声音低弱。

他慢慢靠前揽住我肩头,额头贴住额头同我对视。

“我怎能走?我知道你总会回来。我怎能就这样地走了?”

“为什么?”我闭上眼睛,“为什么所有人都只是说为了我好呢?

难道他们就不能放我自己去看去听去决定所有的事吗?”

他的手指在我面颊上轻轻游移,柔和地停留在眼睑上,“沉香,你决定得了吗?

我也有过同你一样的追问,可是我们都得不到答案。当年他们成年人的交易,我不想多问。自以为是也好。思虑周全也罢。统统都是陈年旧事。只是我觉得屈辱。”

我骤然睁开眼。

他脸上已经没有笑意,神情沉静。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进商学院?”

我一时无言。

程诺。他本是出了名的才子。年少时我屡屡听他叙谈心事,文学从来是他心爱。这所大学的文学院,我原本以为他的位置非彼莫属。

谁能形容我此时的心情?你能吗?哪怕你有同我一样的经历。

“……你为什么放弃?”

他应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放弃?”

我埋下头,他的掌心宽阔酣暖,我把脸孔深深印进他修长的手指之间,不愿抬头。

“沉香。这只是你和我的事。我不喜欢别人的参与和决定。”

“当年,我们可以不提当年。沉香,我想过的。放弃,或者离开。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原本以为,只要因为这道伤口而怨恨你,就可以解开那道锁链,就可以原谅自己犯下的一切罪孽。只要永远别离,只要不再见你,就可以把发生过的一切全部忘记。”

他忽然翻起手,用力拥我入怀。蛮横而温存,仿佛再也没有明天。

明天何其遥远。

“悲哀的是,即使我把一切都遗弃,依然不能够忘记了……”他忽然住口,声音低如嗫嚅耳语,我再也听不真切。但有何关系,我早已深知那个答案。

我伏在他怀中,终于慢慢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身体。

给年华一个机会,让流光就此凝滞。我愿意。是啊,我愿意。就这样在他怀中天长地久地停留下去。

我愿意。

他平静的动作突然打破,我感觉他抬头望向什么,然后身体微微僵硬。

我抬起头,和他一起看向半敞的门,然后我看到靳夕惨白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睛毫无光彩地瞪大。

我呆住。而他仿佛突然上了发条一般飞速跑开,用那种跌跌撞撞难以预料前方的态度。

我一声不出地看着。一动不动。我们两个都一动不动,直到看到一只秀美的手轻轻在门上叩了叩,然后把门推开。

安然的笑意淡如夕雾,素净如水中涟漪。

程诺慢慢放开我,我抬头看他,他的脸色已经微微发白,嘴唇轻轻抿紧,盯着安然,一言不发。我知道他已愤怒。

而安然却依旧坦然自若地站在门边,一袭白衣悠然胜雪。她忽然对他轻轻行了个礼。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顿时呆住。

他的声音一瞬间低细而危险,眼睛轻轻眯起,我在他眉宇间重新发现那种久违了的戾气,狂暴如风,缓缓地席卷理智。

“你受了谁所托?”

安然一刻不曾停顿,“您心中的神祗,或者,魔鬼。”

我瘫坐在椅子上无法动弹,难以言语。

程诺长身而立,死死地盯着她,半晌。我们三个谁都不做声。时间真正停滞,判决,伤害,野蛮掠夺,这里的三个人,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罪人。谁,在为了谁,欺凌谁,放弃谁,索取谁。我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良久,他微微放松手指,神情骤然平静下来。

他终于说:“安然。你还真的了解我啊。”

“没有人会真正了解另一个人的。”她浅笑而答,神情似水,“我只是为艾晚。与你无干。靳夕那个孩子落了你的算计,是他的事,可是我不愿艾晚一再为难。”她微笑,“主席,你为什么不自己出手解决一切呢?想想看,艾晚也并非你所预料的那般脆弱。”

程诺看着她,不语。只是挥了挥手要她离开。安然轻轻一笑,瞥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这是她的安排。安然。她并不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摆弄一无所知的人。调遣精巧的布局和构思。让一切的一切在她掌中轻巧运转如行星的轨迹,交错而完美。这是她的嗜好。

而这一次,她把细长的手指探到我和我眷恋的人面前,还有那个我一直亏欠了的人。

她居然为我放逐了靳夕。

我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他怔然立着,倏忽回身看我,神情平静不起波澜。

“介意吗?”他轻声地问。

我从他的口袋里拿出烟盒,为他燃上一支,递过去。他静静地看着我,唇角慢慢浮上一丝浅淡笑意。我知道他释然。而对我而言又如何。一切都已发生。做都做了,我没有理由不承担后果,管那后果如何,苏艾晚都该有那气度去坦然接受。我该学会坚强。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