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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辞树(32)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轻偎在他身边,任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顺过漫漫发丝。听他轻声耳语般沉稳切近的呼吸。一切可以如此淡然。连伤害和背叛都可以弹指一挥间。有些时候会有那样的感觉,只要抓住一分一秒的温存,就可以把今生今世的所有轻轻拂落。在一个人怀中忘记所有,是毒药般蛊惑温暖的体验。留下来。停止。时间不该被浪费。爱一个人犹如宿命安排般坦然,是何等奢侈不自然的事。一旦相逢,又是如此地不愿错失。指尖有微风掠过,秋意浓深。这已是十月秋凉。我熟悉这份季节并深深眷恋。他知道为什么。

他对我低声耳语。

“沉香,你后悔吗?”

我无声地微笑起来,手指探进他领口,轻轻触碰那里,纠结的伤痕,温暖的肌肤。我垂下头去。他弹了弹烟灰,撩起我额前刘海别到耳后,我的伤痕教他一览无余。

“我们还真的相配,沉香。”

我笑。

“沉香,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

未曾长夜痛哭者,不足与语人生。”

我喜欢这句话。一瞬间我决定要把它作为自己的信仰。

“我同那些对宿命无常毫无感受的女孩子已经打不起交道。我知道你也一样,沉香。我们都是被上天眷顾和凌虐的人。我们何其相像。”

他轻轻抱紧我。

他没有说话。我本以为他会再告诉我一些什么,但他只是微微用力地束缚了我。我放松地偎在他身上,闭上眼睛。

像他,是他,程诺。承诺。他何尝对我郑重而荒唐地许下过什么承诺。无止尽的追寻。无相期的承诺。我只是不想失去他而已,苏艾晚何其自私。他只是不想失去我而已,程诺又何其贪婪。

而能够眷恋一个人到如此,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我安心地闭上眼睛,在十月的微凉轻风,落叶的潮湿清郁暗香之中沉沉睡去,如此安然自在。

因为你在,程诺。

我安静地凝望球场中央的婴红。她的外套背包凌乱地扔在篮球架下,只穿一件宽大的棉布衬衫,棕色长发盘在头顶。她正同几个男孩子在场中争逐。

我坐在一旁安静地看她。那张小巧的面孔,窈窕心字,朗朗神情。我看不出她静默抑或寥落。看不出,婴红向来慧黠自敛,我知道她的执拗。她总不肯教自己落了下风,任何时候都是。自尊与自由,胜于一切的美好信仰。她是热爱自己的女孩,这样的自信和自傲,或许已经难免叫做自恋。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快乐。只要她不似我踌躇寥落。我没有理由不明白不体贴她的微笑。

但我也无法不坚持自己的信仰。正如他所说。我已经无路可走。

婴红生得娇小,随着那群高大男孩一路拼抢,很累人。她额头上已有晶莹汗珠,狐般的眸子深深闪亮,动静都如风景。我看得出这群男孩子对她已是迁就,小心翼翼,生怕偏失了她一星半点。婴红细细的雪白牙齿紧咬着下唇,神情却是百般的认真。

看见我走近,边上一个男孩信手把球传给婴红,让她上篮。婴红努力地跳起来,到底没有投中。她有点垂头丧气地弯下腰,重重叹了口气。那高大秀朗的男孩走过来看着她,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背,手势温存鼓励。

婴红直起身,原地跳了几跳,然后走向我。我听见他远远地对她喊,明天还来吗?

“再说吧。”婴红懒懒地摆了摆手,披上雪白丝绒外套,信手扯开头上的丝带,一头长发如暗色雨虹一泻如注,纷然披散。她拾起一瓶水,对我示意,我摇头不要,看她径自仰头,透明水珠溅落年少容颜,湿润的嘴唇艳如露下红蕖。

“找我有事吗,苏?”

我轻轻叹息,有那么一瞬我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错是对。我来找她,因为我深知,关于南唐,除她之外我无所凭依。安然,我可以依靠她求助她告诉她一切,可是我无法信赖她可以做出的一切。而杨哥,我已经亏欠他太多。

她静静地听我叙述一切,清俊的容颜坦然流丽如泉。然后她轻声地回答我。

“如果你的推测全然没错,那么,不是靳夕,就是闵白。总而言之,总有个人会深受南唐之害。”

“你能做些什么,苏?”她摇着头,笑意淡漠地看我,“苏,管好自己的事。我们都是这样落寞这样寂寞。我们每个人都只能独善其身。”

“这又是你的哲学吗,红?”我看着她不敢赞同。

她神秘地一笑,“你在暗暗地骂我冷血吗,苏?”

她的笑容冷冽如远山含雪,看得我骤然有些心惊。她和南唐,其实是很相像的两个人。他们妖冶秀丽。他们拒人千里。而同时却又无时无刻不散溢出那种逼人的才艳与傲气。这样锋芒毕露的两个人啊。

南唐,他可以冷静到非常自私地去生活。不肯放弃一星半点的什么。

而我面前的这个孩子,婴红。她的傲慢和自尊,真正是红粉深处剑骨凉。

“是啊,我没有顾及靳夕……或者白的心事。”她原地转了个圈子,看向球场中挥汗如雨,逐鹿当场的男孩子们。

良久,她的声音缓缓地荡漾。天地空旷。尘烟静默。难道是落花如雨。我默默地跟随她的信念和诺言,那些只对自己许下的幽凉言语。坦然心事。

“喜欢一个人,又能怎样?如果自己不能坚强起来,任谁也不能避免伤害。”她笑意黯然,“苏,你知道,这个世界它无比坚韧和现实,我们永远都无法突破重重罗网。迷雾森林。我喜欢这个比喻。这样的世界,一个人无论生长到多么沧桑,都永远不够坚强。

是啊,我们都已经十九岁,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们都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长。可是一旦遇上一点点宿命无常,我们就好像刚刚出生一样。心,或者感情,其实永远都是脆弱的。

如果不能自己保护自己,怜惜自己,谁又肯放弃一切地来眷恋你。”

这就是你的哲学你的信仰吗。婴红。婴红。我亲爱的,暹罗猫一般娇小美丽的朋友。那种坦然的,吸血鬼一般超脱无物的坚持。然而只有伤害可以带来如此的执著。我知道。我深知这一点。没有被情感深深地遗落过,被命运刻骨地凌迟过,怎会深深明了这样的真理。

我们的身上,遍布着这样不可示人的伤口,以此来供奉成长的觉悟。

婴红。这个秘奥而奇妙的孩子。她又究竟背负着怎样的不堪回首。当年少纯真在我们脚下无声地碎落成泥,所有的一切事实只在我们唇边勾勒出了如此的喟叹和感悟。

“归根结蒂,我们唯一不能背弃的人,只是我们自己。”

安然打来电话,要我在周末陪她出行。我正踌躇,她又抛下一句,“叫上闵白。”

我沉默。然而那一端的她忽然微笑,声韵仿佛耳语。

“我真的抱歉,艾晚。

相信我。如果早知道那个人就是程诺的话。我不会怂恿你去碰触靳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