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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321)

姚佑思来想去,也觉这不失为一个虽不能独善其身,但也稍有转圜的办法,于是点点头道:“沈相现下已知晓了么?”

“正是沈相与下官商议后遣派而来,请长公主劝言越王殿下。”卓思衡道。

姚佑未听到前面三人的谈话,忙问:“如何?”

卓思衡重重叹息,摇了摇头:“越王殿下又从古坛场大营调兵入京了。”

姚佑一惊,处变不乱如他,心中也是骤然不知如何是好,眼见事态升级,自己却又被卷入旋涡当中,实难独善。

“还请姚大人在越王面前极力为几位大人与尚在羁押的考生温言几句,殿下处置本是得当,弊案牵扯甚广,需且从严,可白大学士……若是查证后无事,要如何交待?终究目前只是存疑啊……”卓思衡是很会吓唬人的,即便是和自己一样的当朝官吏,他也能将最坏的后果以似是而非的猜疑链呈现,“姚大人为人正直,下官于朝内得仰多年,今日虽不该由我言之,也请求大人莫要以此为冒犯。毕竟下官自中书省和长公主府而来,知道些许外臣不晓之事,此言绝非造次,下官亦有私心。”

姚佑当然知道卓思衡那位弟弟眼下正给封在贡院里,当初卓思衡避嫌科举之事闹得很大,他如何不晓?正因如此,卓思衡的话因有私求,才显得更是中肯,他思量片刻后,决定听听看:“但说无妨,你我今日共面此难,也当互通有无。”

为官多年,将场面话说得不疼不痒又切到好处已是一种本能,卓思衡深感对方未必好被自己驱策,但只要抓住最重要的利益点,他也能无往不利。

“大人,圣上很欣赏越王殿下。”卓思衡深吸一口气说道,“越王殿下的立府与婚事按规矩是要比太子低上几级,但却仍旧在不逾越的情况下有声有色气势非常,足以见陛下的优渥之心。”

姚佑只听这一句,便意识到大事不好,他猛地抬头看向卓思衡,似乎已经知道对方即将要说什么。

“若是这次越王所为……惹出非议来,大人真觉得陛下会……大义灭亲么?”卓思衡在合适位置的停顿总能创造极好的悬疑恐怖气氛,“或者,下官也就直言了,在大理寺出了这件事后,若要追责,除去皇上不忍处置的越王,还有谁,更适合担纲此责,平息众怒?”

姚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却又说出老辣之语的官吏,沉默须臾后说道:“国有国法。”

只四个字的试探,卓思衡也听出弦外之意是姚佑以为自己所言过甚了,不过他这样试探,倒是证明方才的话已让其感到威胁和恐惧,卓思衡仍保持着面容上的忧涩,沉声道:“是了,国有国法,可如果越王有悖惯常之法在先,却也”

姚佑不再说话,似在思索,眉头也朝一处不自觉凑去。

“我与大人并非交浅言深,而是实在有切肤之痛正在作患。”卓思衡悲切道,“我家中幼弟牵扯此事,他素日拔萃,实在无有参入弊案之需,若受此连累,我实难向双亲在天之灵交待……再者说,我家情况大人在朝野多年也是清楚,家中已无甚长辈……何等凄怆,姜大人算我半个师长亲故,他若有事,我实在是……故而与大人言深至此,只望大人晓得利害,为自己也为我家能多在越王面前松泛纳言,好教殿下有张弛之德,严办此案同时多怀仁心,让大人与我一家皆能度过此劫。”

卓思衡言语恳切,姚佑知他难处,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他慨叹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卓思衡没有露出分毫胜利的表情,他依旧忧愁慢慢,也仿佛无奈般才出此下策,正当此时越王归来,他看着两人,似已有了主意,并不再如方才那般手足无措,只是冷冷道:“此时大理寺乃办案重地,而卓司业你理当避嫌,还请暂理。”

卓思衡不以为忤,向二人一一告辞,转身离去。

他要做的事要燃的火,都已完成。

但是真正的问题又有浮现:越王肤浅鲁莽,也谈不上何等人格魅力值得追随,为何藩王世子要与之教好?哪怕是有利可图,从其身上又何能图之?

如果不是自愿追随,那便只能是被迫,难道藩王世子有把柄握在越王手中?抽丝剥茧后,卓思衡手中的线索只能支持他分析至此,剩下的,便只能大胆揣测了。而他第一个念头就将自己吓了一跳。

能让藩王世子不得不冒险的把柄,定然揭露后果更重,所以,他想,是不是这个把柄……和皇帝遇刺有关?

第177章

卓思衡骑马自大理寺出,心中所思皆是方才大胆却又合理的奇想,出此之外,他很难在现有证据的佐证下设想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就在他打算返回中书省面见沈相之际,却听铿锵马蹄震颤自远而来,遥遥望去,竟是看不到边的禁军甲士。

这样多?不是只调了古坛场禁军大营一千军士么?这看过去玄甲漆黑如鸦羽遍布目所能及,显然不止一千。

难道说虞雍故意多调了人来给越王指挥,再添点乱?

这想法是好,但也太欠考虑了!黑压压几千禁军入京,若引发猜疑骚动,人人自危,惊惶之下岂是他们能预料?他自己虽也期望越王登高跌重,然而却不想事态脱离掌控,片刻的思索后,卓思衡勒马调头,朝中京府衙门纵奔而去。

一路上尽是慌乱和寂静交叠的景象。

道边摊贩见禁军入城,皆不知发生何事,只当大事临头,匆忙收拢朝家赶回,路人惊觉也一道足奔,偶听见一两声幼儿啼哭以及骡驴嘶鸣。而官宦人家消息灵通,虽尚未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但也多少明白弊案殃及甚广且皇帝晕厥不能理政,于是都将宅门严合,无有出入,整条街道寂静一片,同外沿市井天差地别。

踏着两种浑然不同的路抵达中京府衙,卓思衡心中不可不谓焦急,他一点也不希望帝京陷入混乱,正常人的生活因为此事遭到牵累,如今之计只能让苏谷梁苏府尹来稳住帝京局面。

之所以非中京府尹苏大人不可,是因为帝京除去五千护卫皇宫的殿前司禁军,便只剩两支军队。一是古坛场大营的兵马司禁军,驻扎五万,其余五万布防京畿要塞,把卫入京关隘。第二支就是中京府尹手中的五万京府军。这只军队论剽悍威猛自然不如训练有素的禁军十万精锐,但日常中京府的巡安卫戍均由其承担,在非必要情况下,即便是皇帝也不会轻易调动禁军,而是指派调遣京府军从任日常军事。

事情往往如此,有卓思衡可以预料并且规划接后的选择,也有他必须随机应变临时调度安排的措手不及。

果然中京府衙内也已戒备,卓思衡被拦在衙外,通报后才得以入内,苏谷梁见到卓思衡倒也不客套,径直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五千兵马司禁军入京招呼都不同我这个中京府尹知会一声!你如果是从中书省来的,敢问沈相有何打算?陛下是否安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