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殊给虚构中的「妻子」安排的是教师职业。因为人们对拥有家庭的外国人警惕心较低。不管哪个国家都是如此。
说起来他会说俄语的事,连卡埃尔迪夫都不知道。
「才两年?你真是个天才。」司机抓着方盘,一边转头看了一眼晏子殊,又惊又喜地说。
「谢谢夸奖。」晏子殊微微笑着说。从旅行袋里翻找出花生夹心巧克力,撕开包装,对司机说,「你要来一块吗?」
「不了,谢谢,除非是伏特加。」司机哈哈笑着说。
出租车保持着八十码的速度一路向前。公路很宽阔,两边是连绵的树林和草地,偶尔出现几幢低矮的砖木结构的房屋,从陈旧的玻璃窗户中隐约透出橙黄的灯光。
晏子殊吃完巧克力,喝了一些矿泉水。此时难以抵抗的倦意慢慢涌上身体,但晏子殊并不想睡着。
「你一般都是在刚才那个加油站加油的吗?」晏子殊主动打开话匣子,和司机搭话,「我等了很久,只看到你这一辆出租车。」
「不不不,我是克列希的车·我外甥女结婚,我是回老家参加婚礼的。回程的时候路过那边。你运气好,如果不是我,你只能坐黑车去布鲁达了。」
「原来是这样。」晏子殊微笑着说,「我真走运。」
「对了,你参加过俄罗斯人的婚礼吗?」
「没有。我刚刚到俄罗斯。」
「那你应该参加一下!那非常热闹!」
司机显然很高兴晏子殊愿意与他聊天,眉飞色舞地说起外甥女的婚礼。有些话司机说得太快,晏子殊没听懂,但以笑容和点头混了过去。
司机中途又问到晏子殊有没有结婚的事。因为他有个二十六岁的侄女是单身,在基洛夫做兽医,而他觉得晏子殊长得很俊又有礼貌,会是个好丈夫。
晏子殊微笑着说自己有妻子了,她是一个中学教师,再次感谢了司机的夸奖。接着两人又从婚礼、彼此的家人聊到了「什么样的伏特加才是最正宗。」
到了布鲁达小镇,司机非常热情地将晏子殊送去镇上装潢最高级、最不坑人的饭店。还提醒晏子殊这里太偏僻了,如果晏子殊遇到麻烦,比如遇上被黑帮控制的车,被黑了钱、丢了行李等等棘手的事统统都可以找他,他有兄弟可以解决。
接过司机塞过来的名片,晏子殊多付了两成车钱做小费,司机很高兴地开车走了。晏子殊站在旅店门前铺着防滑地垫的台阶上,望着街道对面的房屋和停在路边的三三两两的汽车。俄罗斯的街道大多很宽阔,在他面前,三十年代混凝土预制板现浇的工业大楼雄伟庄重,彰显着布鲁达曾经历过的辉煌。
街道对面的拐角处停着一辆蓝色大众,车里坐着三个男人。从晏子殊所站的位置,不可能看清他们的模样,但他们显然是FSS特工,并且一早就知道他会在哪里留宿。
其实这是很容易推敲的事。小镇不大,他身为一个外国人,住大饭店比民宿安全得多,此外布鲁达离莫斯科有九百多公里。因为本地乘客太少,火车站台八点半就关闭了,晏子殊就算想要坐火车离开,再搭地铁去莫斯科机场,也得留宿一晩才行。
晏子殊对于留宿没有怨言,除非他长着翅膀可以飞出俄罗斯国境,否则他必须停留。只是FSS特工的出现意味着饭店里已经安装好了窃听设备。和人来人往,还有便衣警察出没的加油站不同,在饭店的套房安装窃听设备是很容易的事。
晏子殊决定到了机场再联系雷德曼。
「叮铃铃。」
晏子殊推开饭店旋转大门从容不迫地走进去。感觉自己就像穿越了时间,一脚踏进了一九三五年的苏联。
饭店的接待厅装潢古雅厚重,从两层楼高的天花板悬挂下磨砂玻璃黄铜灯。接待厅右侧是一组嵌皮革软垫的深棕色实木沙发,宽阔的沙发靠背和扶手上雕刻着线条简洁的茉莉花纹。
接待厅的中央铺着灰绒地毯。左侧是显得很笨重的实木楼梯。
「欢迎光临。」 接待员说着带有浓重俄国口音的英文。她大概五十几岁,一头烫染过的棕栗色短发衬着白净的长脸盘。她穿着的深蓝色阔领羊毛套裙也很有时代感。
对于有客人到来,她面带善意的微笑,显得很高兴。
「晚上好。」 晏子殊用英语回应。走到接待台前,放下行李袋,「我想租一个能看见街景的套房。」
「当然可以。如您所见,孩子,我们这空房间多着呢。你想住多久?」
「一晚上。请问,去莫斯科的火车是七点半到吗?」
「是啊。」
「我想六点半起床,你们能为我提前准备早餐吗?」
「没问题。厨子六点一刻就上班了。」
饭馆里既没有网络也没有计算机,用的还是纸张和钢笔 的黑色硬皮登记薄。
晏子殊交上护照,在登记簿的空格子里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钥匙,三零一号。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打电话。」
「谢谢。」晏子殊接过系有吊牌的黄铜钥匙和护照,拎着行李走向楼梯。
今晚,他就在FSS特工的「保护」下好好睡一觉吧。
7月29日AM 4:20
巴伦支海——
皎洁的月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照亮了悬挂着挪威国旗,正全速航行的阿斯加德号渔船。
昨日突然袭来的狂风骤雨彷佛只是一场噩梦。甲板下方的船员舱室里,累瘫了的水手纷纷倒在挂有蓝色布帘的木制双层床里,鼾声如雷。
上官清羽也累坏了。他就像一只贪睡的小猫,柔软纤细的身体紧里着白色被褥,屈膝蜷缩着睡在下铺的最里侧。
他秀美的脸孔也埋在毛毯里,只有几缕柔亮的黑色露在被子外面。朦胧的星光温柔地照亮床铺,宛若无声的摇篮曲,上官清羽睡得更沉了。
忽地,没有任何预警,清羽倏地睁开黑亮的眼睛,抬起头。
「……血?」
舱室天花板中央的空气扩散器正运作着。渔船的气味都不怎么好闻,此刻除了怎么也挥散不去的浓重鱼腥味、汗臭味和机油味,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昨晩的暴风雨,阿斯加德号其实一早收到过警告,但船长低估了它强大的威力。这艘两百三十吨位的远洋捕捞渔船在七级骤升至八级风的海浪中,摇晃得就像婴儿手中的玩具。
「咚!咚!」湍急的海浪像鼓槌不断撞击着船底,白沫般的浪花猛扑向甲板和驾驶舱。有人在甲板上摔倒,背部磕在拖网绞机上受了伤。也有人在餐厅被搁盘架撞破了头血流满面。
所以此时此刻,船舱里才会有血的气味飘来吗?
清羽慢慢坐起身,在幽暗的光线中警惕地环顾四周。
阿斯加德号不是装备最先进捕捞仪器的新船,它初次下水是在一九九六年,因此无论船舱还是木制床铺看上去都有些老旧了。但对船员来说只要床塾是软的,食物还过得去,有酒喝,船舱的装潢如何根本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