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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21)

与寂静的海相比,船长室里可就热闹多了,整个下午,几乎不间断地传出劈劈啪啪的响亮算盘声。

还有背诗似的念念有词:“二十架沉香木刻屏风……二十台织布机架……总价为白银三百两……要把码头搬运的钱……嗯……”欧阳子鑫右手俐落地拨弄着算盘,左手则按在翻开的页面上进行核对。

“这不对啊,少了两吊钱呢!唉……又是给错的款项,这样下去十几天几夜都查不完!”欧阳子鑫颇觉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这有些乱糟糟的帐也就罢了,因为昨晚受奇怪的声音骚扰,整夜目不交睫,上午还能撑着,但一到这夕阳斜照的时刻,就困顿得很。

“他们到底在看什么?从刚才就一直站在那里。”欧阳子鑫微眯起酸涩的眼睛,看向透着橘红色光亮的窗边。

谢凌毅双臂交迭胸前,左肩半靠在舱窗边沿上,雪无垠则正对着窗户而站,双手摊开着一副长长的卷轴,上面绘有曲折的,类于星座的图案。

两人相依而立,这是一副非常美丽的画面,欧阳子鑫不禁在心底发出:“原来漂亮的人站在一起,就是这种感觉啊,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毫无摆设的舱窗,也因此显得华丽起来。

雪无垠一面低头看着,一面轻声说着什么,欧阳子鑫听到他说:“从星象看,我们走的一直是最理想的航线,但还是避不过风暴。”

“知道了,无垠,晚上风向怎么样?”

“从早晨的云向来看,今晚起的风是逆风。”

“逆风也无所谓,只要不是现在的无风,改变风帆方向即可行船。”

雪无垠赞同地点头。

“无风?难怪天气这么晴朗,大浮号却抛锚停船。”欧阳子鑫出神地想:“以前在河里行船,就不必太顾及风力如何,靠橹就能走。”

“不过,如果狭窄的河道里开进像大浮号这样的海船,一定会搁浅的。”在遐想中,欧阳子鑫支撑着脸颊的手臂,渐渐无力地靠近案面。

“嗯……”当发觉把头靠手肘上的姿势很舒服后,欧阳子鑫索性全身放松地趴在案台上,压在手下的账簿上细细的字迹,变得模模糊糊,看着看着,竟瞌睡虫打架,再也抬不起眼皮来……

“……大体就是这样,今晚我会再用牵星术确定,因为你出色的指挥,昨天傍晚的风暴丝毫没有改变大浮号的航向呢。”雪无垠收起卷轴,不忘称赞道。

谢凌毅站直身体,不过他并没有听雪无垠说话,而是转脸看向后面的书案。

“怎么了?”雪无垠不解地问,谢凌毅已经径直朝那里走去。

“呼……”轻微的呼噜声,从小山般高的书堆里,有一声没一声地传来,雪无垠走近了才注意到。

“他睡着了。”雪无垠惊讶地低叹,不仅如此,欧阳子鑫睫羽紧闭,呼吸沉缓,还睡得非常熟。

谢凌毅站在书案的另一侧,也注视着欧阳子鑫,不过,他若有所思的视线是落在欧阳子鑫仍握着毛笔的右手上。

之前磨墨时,谢凌毅就留意到他手指上渗着血渍的绷带,和其白晰的皮肤相比,有种说不出的刺眼。

不仅手指被弓弦割伤,回想他拉弓的手势,谢凌毅就知道他手臂上的淤伤还在痛,脸上被变色虫抓的印子,此刻亦在光亮的晚霞下显露出来。

“上船不过短短两日,就磕磕碰碰得一身伤!”谢凌毅心中有种说不出地郁闷:“还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子鑫真有趣……”雪无垠微笑着沉吟道:“早上还在计较谁是夏国人,谁是靖国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现在共处一室,倒毫无防备的睡着了。”

“像这样的富家少爷,再过十天也就捱不下去了。”谢凌毅淡淡地说,一看欧阳子鑫那副清秀又水灵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有吃过什么苦,大概一直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

再想到:“欧阳子鑫,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被什么人心疼着”,谢凌毅的胸口忽然像堵住了什么,非常地不舒服。

“可是捱不下去也得捱,都到这里了,能把他丢下海去么?”雪无垠微笑着说道。

“还不是因为你。”谢凌毅的剑眉不悦地一蹙:“和我打赌,还保他上船!”

“你真的这么想?”雪无垠意味深长地笑着:“毅,他究竟为什么要上船?”

谢凌毅没有回答。

“呵呵……”雪无垠以一个从容不迫的笑容,转化了两人间突然沉寂的气氛。

“时间不早了,我要去针房取罗盘,毅,贴身留着他虽然可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万一反被他查出什么……”

“他一个绸缎商人,能干出什么?”谢凌毅打断道。

雪无垠可不这么认为,欧阳子鑫如此年轻,又只做过绸缎买卖,凭他的经历哪能一眼就认出夏国的擎日箭?

“他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态,去关心和绸缎铺毫无干系的外国兵器?”

这是值得深究的问题,不过雪无垠不打算和谢凌毅争执,因为他知道谢凌毅虽然嘴上不说,心底也抱着同样的疑问。

否则谢凌毅就不会用这种警告的眼神盯住他,那仿佛在说:“不准你插手!”

“不准我插手吗?”雪无垠心底漫过一丝苦涩。

“毅,我喜欢你,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雪无垠深情地凝视着谢凌毅。

“别随便的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无垠。”谢凌毅眉头蹙着,他觉得困扰时,就会有这样的神情:“去甲板上吧,刘恪等着呢。”

“……是,船长。”又被冷淡的拒绝,雪无垠轻声叹息着,无奈的离开。

第八章

湛蓝的海,以一股不动声色的气势,清晰地划出海和天的延线,金灿灿的阳光漫空倾泻下来,使单调而平静的海面变得有些色彩了。

雪无垠离开后,谢凌毅就一直站在敞开着的舱窗前,黧黑的眸子凝视着远处的天空,不知不觉地,那道道刺眼的光亮,变成了温和的紫红色光晕。

天就要黑了,花梨书案那里却一点也不见清醒的迹象。

终于,已等了一个时辰的谢凌毅转过身,走向趴睡在书案上的欧阳子鑫。

尽管案面上的书册砚台占据了大半位置,也丝毫不影响他侧着身子,左手抱右手,侧脸枕着手腕,一副正睡得酣甜的模样。

能在硬梆梆的大理石书案上睡着,说明他真的很累,谢凌毅看着他安稳的睡颜,想着他醒时的眼神。

坦率、执拗、不服输,却也满眼流露着棋逢高手的喜悦。

谢凌毅看过无数眼神,轻蔑的,残忍的,惶恐的,馅媚的,贪婪的,面对他们,谢凌毅看到了自己的缩影,可面对欧阳子鑫,他就什么也看不见。

就好象站在一泓微波粼粼的泉水前,太过清澈,反而映不出他的倒影。

“第一晚就该杀了他的。”谢凌毅默想着,眼神迷茫,为何他有意却下不了手?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谢凌毅总有一种似曾相识地感觉,虽然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胸口仍会有悸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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