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子鑫的心里一阵莫名的慌张,但他不想让谢凌毅看出来,故作平静地摆弄着手里的弓箭,像在检查弦的弹性。
“你也来,今晚恐怕会起大风。”谢凌毅语气如常。
“咦?”现在可是风和日丽的,欧阳子鑫不太相信地抬头,看见谢凌毅走前几步,望着海里飞跃的鱼群:“海江猪成群搬家,意味着天气要变坏了。”
“哦……”欧阳子鑫注视着谢凌毅的侧脸,那仿是精雕细琢出来的轮廓,简直无懈可击。
那浓密睫毛下的迷离黑眸,更有种说不出的感染力,欧阳子鑫动也不动,一味地看着,突然,谢凌毅把视线收回,吓了他一大跳!
“手……”谢凌毅迟疑地开口。
“手?”欧阳子鑫正在放弓箭,突然,谢凌毅抓过他的手,摊开他的手掌。
“放开!”欧阳子鑫的脸一下就红了,慌忙地想要挣脱,谢凌毅又说道:“拿着这个。”
“哎?”放在手心里的是一个光滑圆润,价值不菲的鸡血玛瑙扳指。
“难道是给我的?”生在宰相之家,欧阳子鑫自然见过各种奇玩珍宝,他愕然万分,不是因为这扳指非常罕有,而是谢凌毅怎么知道他现在就需要一个扳指?
谢凌毅拿过欧阳子鑫手的那条坏掉的丰皮条,看了一下道:“你的小拇指别绷太紧,会加重手腕的负担。”
“我知道!”虽然是不知道,但欧阳子鑫就是倔强了起来:“这个我不要!”
谢凌毅只是凝视了他片刻,然后就走下楼梯,往船尾舱口走去。
欧阳子鑫手里抓着扳指,立在原地,好不容易稳定的心情,又陷入极度困惑中(注:扳指是射箭时戴在拇指上起保护作用的玉石指环,后来亦作为饰物。)
到了晚上,风浪果然变大,而且来势汹汹,狂风席卷着浓密的乌云,血盆大口般吞着大片深蓝色的天穹,直到天空中再也看不见一颗星星。
“呜!”胃里像顶住什么东西,又酸又涩的液体随船身大幅度的颠簸而涌上喉咙!
“恶!”欧阳子鑫捂住嘴,压抑着想要呕吐的冲动:“晕船……不是治好了吗?”
他非常难受地靠在床头,海风从半开的舱窗呼呼地直灌进来,烛台上的光芒摇曳得厉害,他意识恍惚地盯着对面舱壁上,那忽明忽暗的矮桌倒影。
“为何突然给我?”手伸进墨绿色的衫袖,从小口袋中拿出鸡血扳指,在烛光下它显得异常红艳。
回想今天下午在船长室,谢凌毅同雪无垠,水手长刘恪,正副舵工等一班高级船员探讨应对飓风的措施时,好象丝毫没有让他把扳指还回去的意思。
甚至最后他把扳指拿出来,谢凌毅都没看见似的不闻不问。
“真想不明白。”欧阳子鑫把扳指握在手心里,轻轻地闭上眼,身体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和疲惫,而外面的万顷波涛正发出一阵凄厉过一阵的哀号,提醒他不能就这么睡过去。
而此刻,在摇摆不定的左船舷栏杆前,谢凌毅正在观察着海洋,他黑沉儿犀利的眸子,就如同猎鹰一般,不放过云险海一丝一毫的变化。
没有比飕风来临更瞬息万变的了,越来越强的涌浪和波涛之间,低垂的浓云和缭乱的风向之间,都显示出这古老且无边的大海,正酝酿着一场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风暴!
“飓风……才是司命的神,”身着降紫色真丝华服的雪无垠缓步走向船舷边的男人,他那华丽的秀发亦随风飞舞着。
“毅,这场风暴比我预测的更凶猛,紧急应对措施也只能是安抚一下人心。”
谢凌毅紧锁着眉头,默认了雪无垠的担心,但比起可预见酌飓风,他更在意接下来无法预知的危险。
天黑乎乎的,海亦是黑漆漆的,大浮号如临深渊一样前后左右地辗转颠簸,远处的东南角上的天穹烟尘弥漫,云遮雾障,仿佛蒙上了不吉的黑纱。
“嗯?!”忽然,在谢凌紧紧审视着的东南角,一条银白色的光芒狡猾且迅急地破天而过。
轰隆隆……一声闷钝得如同古庙里大钟的雷鸣,自那块黑纱处沉缓却有力地传向大浮号。
“还有雷暴……”雪无垠鲜少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在黑夜中他的眼睛虽然近乎于盲,但那也是他其它感官最为敏锐的时候。
空中压抑的气流和诡异的响雷,都清楚地向他描绘出东南角被雷电辗成一片片白色的布景,那是制造无数海难的罪魁祸首之一!
因为它会击中航行中的船只,引起火灾。
“唔……下雨了?”船舱内,正埋首在枕头里,似睡非睡的欧阳子鑫,听得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响雷声,彻底清醒过来。
“咳咳!”他支起胳膊,动作僵硬地坐起身,才发觉喉咙里干得发堵,还有些分不清自己刚才是否睡着了?
因为恍惚间,他仿佛来到一个水深千尺的池潭前,往里张望着,可无论怎么看,所能见到的只是水面上黝黑莫测的浮光掠影。
“就像……面对的是谢凌毅一样。”欧阳子鑫不禁这么联想道。
喀喇喇~!
“啊?!”舱窗外一记叱咤天地般的电闪雷鸣,连向来安稳的床脚都发出一阵颤动。
“外面到底怎么了?这是云?还是雾?”欧阳子鑫相当不安地看向窗外,洞穴一般漆黑的外头,被一层层不知何时聚拢起来的灰蒙蒙的水汽所笼罩。
这看不见天地,亦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无穷无尽的阴影,以及那从深处传来的好比野兽嗷叫的轰鸣,让欧阳子鑫觉得舱室内不再安全。
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亲眼确认才能安心,他毅然离开床榻,在扑朔的烛光下,摸着一切可以稳住自己步伐的家俱,想登上甲板看个究竟。
就算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而且事先已经做好了分工,当浪头呈如恶狼扑食之势袭来时,甲板上的水手们,还是露出了仿佛和恶鬼照面的恐惧表情。
他们七手八脚,尽量快地卸下主帆,船前船后的忙碌奔跑,扎牢甲板上一切会移动的东西。
谢凌毅看着他们,打算离开左船舷,去船舵那里察看时,雪无垠叫住了他:“毅。”
谢凌毅转过身来。
“别太担心了。”雪无垠目光炯炯,语气饱含温柔与坚定。
“我知道,顺其自然就会没事。”谢凌毅低声答道。
雪无垠却轻声笑了:“你好象变了。”
“没有的事。”谢凌毅蹙眉盯着雪无垠的眼睛,那银白色瞳仁里,连人的倒影都看不见。
“你啊……”雪无垠低喃着走近谢凌毅,两人的脸孔近到可以感觉到彼此温热呼吸。
“真嘴硬。”雪无垠低头,温柔地覆上谢凌毅的唇瓣……
暴风雨如同瀑布一样倾泻下来,豆大的雨点劈劈啪啪地打在桅杆、支索、甲板上,船面很快积聚起一汪水流。
在暴雨肆虐下,海洋也在战栗!
“骗人?!”欧阳子鑫呆呆地站在一条被飓风折断的支索下,雨点打在他脸上就像针扎一般痛,可是他像被订住似的任凭风吹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