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无垠听后点头。
“我记得治疗痢疾当用紫皮大蒜,你写一下药方,让厨房赶快熬制汤药,”谢绫毅想了想道:“切记一切碗碟衣物,都要用沸水煮过消毒。”
“是。”雪无垠才转身,又被叫住。
“无垠,把这个给子鑫。”谢凌毅递给雪无垠一叶竹签,上端结有漂亮的穗子,这是船长才能用的水签。
“给他了你怎么办?”雪无垠很吃惊。
“我不渴,而且还有些水。”谢凌毅如此说道,走回了仓库。
雪无垠开了药方,亲自指挥煎制汤药,还颁布了严格的限水令,包括船长在内,每人每天只给两小碗食用水,欧阳子鑫却有三小碗。
“这是……?”一直在捣蒜熬药,还兼消毒碗碟的欧阳子鑫,纳闷地看着手中的水签。
“毅留给你的。”雪无垠淡然道:“收下吧。”
“船长……”欧阳子鑫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好多天没看见谢凌毅了。
“要感谢的话,过几天吧,毅要等到最后一个水手康复,才会从货舱里出来。”雪无垠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九章
农历七月三十——
大浮号的疾病犹如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头顶,久久不肯散去,治疗用的大蒜没了,就用黄连代替,煎药的淡水不够,雪无垠和欧阳子鑫就想出了蒸馏聚水的办法,虽然费时又费力,却也维持了一阵。
就在大浮号一片愁云惨雾,苦苦支撑之时,西南信风期终于到了,大浮号胀满六道巨帆,在甘畅豪爽的大风下,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前往瀛洲。
也许是受这气势鼓舞,水手们竟一个接一个的康复了,农历八月初四,距离痢疾爆发的二十日后,疾病终于如退潮般远去,恢复生机的甲板上一片欢腾。
欧阳子鑫以为谢凌毅会亲自上将台指挥,所以翘首等在船尾,可是谢凌毅一直没有出现。
不是说船长已经从货舱出来了吗?
欧阳子鑫有点疑惑,更有些担心,他想了想,拔腿朝舱口跑去。
船长室里阳光明媚,却没有人的气息,红木扶手椅空着,欧阳子鑫看着花黎书案上,那才写了开头的航海日志,更觉得疑惑,船长去哪儿了呢?
欧阳子鑫转身,想去厨房寻找时,那隔开客厅与卧室的屏风抖动了。
虽然很轻微,欧阳子鑫还是注意到了,他绕到屏风后,大吃一惊!
谢凌毅靠着舱壁坐在地上,手撑额头,脸色很差,呼吸艰难而沉重。
“船长?!”欧阳子鑫大叫,刚迈出一步就被谢凌毅喝住:“不准过来!”
谢凌毅说着话时,豆大的汗珠如下雨般滚下,可是,他周身的气势还是那么凌厉,甚至比平常更强硬!
“你出去!这是命令!”谢凌毅狠瞪欧阳子鑫一眼,手撑着墙壁,几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这、这怎么行?!你生病了!”欧阳子鑫哪里顾得了谢凌毅的恫吓,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谢凌毅的体温烫得吓人,那黧黑的眸子也因为阴翳而失去神采。
“我去叫人来!”看着这样的谢凌毅,欧阳子鑫有种说不出的心慌,再切身感觉到谢凌毅的体温,更是心痛得不了。
“别去……”谢凌毅知道自己得病的消息,会瞬间浇灭水手们热火朝天的干劲。
“可是……船长!”欧阳子鑫抓着谢凌毅肩头的双手,不住地发抖,他想扶谢凌毅去床上休息,可全身都使不上劲。
“我没事……”谢凌毅反手抱住欧阳子鑫的肩膀,低语着,又担心传染给他,所以一会儿就放开了:“只是几日没阖眼罢了。”
欧阳子鑫知道谢凌毅在安慰他,可要他不着急,不担心,不心痛,是不可能的!心脏怦怦直跳,就像疾驰的马蹄,怎样也缓不下来,欧阳子鑫焦急地看着谢凌毅,突然咬住了嘴唇。
“子鑫?”谢凌毅震惊地看着欧阳子鑫的唇瓣,有一道深红的印子。
欧阳子鑫深呼吸着,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我扶你去休息。”欧阳子鑫柔和地说道,然后扶着谢凌毅,走向床塌。
床塌上,蓝色帷幔换成了适宜夏季的珍珠色纱幔,床毯也早已换成了竹蔑凉席,欧阳子鑫扶谢凌毅躺下,转身拉开床尾迭得整整齐齐的薄被,替谢凌毅从头到脚紧实地盖上。
欧阳子鑫伸手探了一下谢凌毅的脉搏,这些日子,除了跟着雪无垠学习配药熬药,欧阳子鑫还学会了基本的把脉。
“你好好休息,我去煎药。”好在脉象并不乱,欧阳子鑫稍稍松了口气。
“子鑫。”起身的刹那,欧阳子鑫的手被反握住:“不要告诉别人。”
水手们生病的时候,谢凌毅是没日没夜的操劳,可当他自己生病的时候,却三缄其口,欧阳子鑫拧着秀眉,很不想答应,但是谢凌毅说得也没错,踌躇了片刻,欧阳子鑫点点头:“我会保密的,你不要担心。”
说完,便不再耽搁地煎药去了。
谢凌毅凝视着欧阳子鑫离开的方向,突然像回到了过去,那鹅毛大雪,那廊檐下争着替宫女抱被褥的小少爷,时空……背影,好象重迭到了一起。
为什么会那样想呢?清新的腊梅,和欧阳子鑫那只有一个酒窝的笑靥,好相称……谢凌毅微笑着,若有若无的腊梅清香似久久徘徊不去,他阖上眼,沉入那浑浑噩噩的黑暗中去……
谢凌毅并没有预料到他这一睡,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才慢慢地醒来。
晌午,全船热如蒸笼,晃眼的光线刺得人抬不起头,仿佛天上有两个太阳似的,碧蓝的海水像无数面镜子在反光,欧阳子鑫站着船长室的舱窗前,觉得酷暑难耐。
“如果再多一些淡水的话……”临窗的木架上有一盆白色的芍药花,花蕾早已焦黄,欧阳子鑫看着它,满心惋惜,大浮号缺水,已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了。
为透气,屏风拉开着,所以谢凌毅一眼就看到了欧阳子鑫,阳光下,那失落的背影,无奈的轻喃,使谢凌毅联想起清晨那小小的露水,清澈而无助,仿佛转眼就会被蒸发殆尽。
啪啦啦!
忽然,从敞开的船长室门外,飞掠进一只翅膀上缠着纱布的海燕,它一路飞到舱窗前。
“不可以在这里飞!”欧阳子鑫忙伸手抱住了这只灰色羽毛的小东西,它居然像听懂了人话,低鸣一声,在花盆旁走来走去,不再闹腾了。
欧阳子鑫担心吵到了谢凌毅,转头看向床,却和一双黧黑幽邃的眸子对个正着。
“哎?”欧阳子鑫顿时怔住,眨巴了几下眼睛后,欣喜地大叫出来:“醒了!船长你终于醒了!”
他几乎是扑到床前,鸟儿也啪啦啪啦扇着翅膀,停在了屏风上。
“你觉得怎么样?!哪儿疼吗?!要不要喝水?”欧阳子鑫关切地追问,突然又觉得自己太嘈杂了,很不好意思地降低音量:“抱歉,我太吵了。”
“今天是……?”谢凌毅支撑起上半身,也许是睡得过久,有点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