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渊见梁心铭竟在这时候公开身份,又惊又怕——他可是当年会试的主考官——喝道:“大胆梁心铭,竟敢扰乱祭典!谁给你的胆子?”
梁心铭道:“罪臣不敢,所以止步。”
崔渊道:“为何昨日不请罪?”
王亨抢道:“昨日不得闲。”
崔渊一滞,想起昨天这两个犯了死罪的人还在立功,梁心铭查处一窝子奸细,挖出了与奸细勾结的朝廷官员十几名,破了奸细往军中渗透的阴谋,他有些明白梁心铭的底气了,虽然请罪,却未必会被判罪。
苏相问:“那前天呢?”
昨天之前那么多日子不请罪,单单选了今日请罪,梁心铭到底依仗什么?苏熙澈很想知道。
皇上和其他人也很想知道。
梁心铭抬头,直视靖康帝,铿然回道:“罪臣是为了追查当年被害真相,才女扮男装科举入仕。真相未查明之前,罪臣怎能甘心罢手!待孟家母女伏法,罪臣又被卷入谋反案。这时候,罪臣更不能罢手。罪臣虽是女子,却也知晓国家大义,拼着罪上加罪,也要将乱臣贼子和奸佞铲除,再来向皇上请罪!今日祭典,乃是皇族和朝廷盛事,罪臣不敢擅入太庙,只好止步于太庙前,向历代先帝和皇上请罪!”说完,冲着太庙三叩首,然后匍匐在地。
王谏和王亨都觉得,梁心铭的机敏远超他们的预计,一人便抵住了所有蠢蠢欲动者。若他们替梁心铭辩护,则显露了私心,坏了梁心铭大义凛然一番话;若他们也高呼国家大义,又显得虚伪矫情,因为梁心铭不公开身份固然有大义,更有一份私心,那就是立功赎罪。
这时候,他们什么也不用说。
说什么都是画蛇添足。
所以,他们明智地闭紧了嘴巴。
现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苏相也没了言语,垂眸静待。
崔渊也没了主意,看向皇帝。
靖康帝脸上依然喜怒不辨。
誉亲王则着急道:“皇上,梁心铭欺君之罪回头再处置,祭典不能耽搁,否则会误了吉时。”
苏相忙道:“请皇上起驾。”
第735章 皇帝的态度
他二人的意思很明确:这事非三言两语能解决,眼下不是处理的时候,就让这父子翁媳在这跪着,等祭典结束,是交于三司会审,还是怎样,再行处置。
说到三司会审,在场众人都感到无比堵心:三司主官,王亨和梁心铭占了两,这还怎么审?
梁心铭早预料是这个结果,为了不耽搁祭典,皇上必定先入太庙祭祖,等祭典结束再来处置她。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还是有些郁闷,要跪两个时辰呢,她可是孕妇,冷就不说了,又冷又饿的滋味可不好受。
正想着,就听皇帝道:“起来吧。”
梁心铭一怔,抬眼看向前方,正撞入靖康帝眼中,靖康帝又道:“先起来,等祭典完了再说。”
说罢,挥手令龙辇继续走。
因为路程近,就没用御马驾驭龙辇,而是八个太监从两旁拽着金色辔靷前行。皇帝一挥手,沈海忙喊:“起驾——”太监们不敢怠慢,拖着就走。
梁心铭茫然,还在想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王亨高声道:“微臣叩谢皇恩!”一面伸手推她,示意她快谢恩。她疑惑问:“皇上让咱们参加祭典?”
王亨兴奋道:“对!”
梁心铭道:“我还能参加?”
王亨道:“皇上是这个意思。”
梁心铭忙高声道:“微臣叩谢皇上!”这谢恩谢的迟了些,比王亨晚了好一会,也不知皇上可计较。
王谏也高呼谢恩。
前方,皇帝的龙辇已经进了太庙,后面群臣还没迈步,因为他们都被靖康帝的话砸晕了,比梁心铭刚才请罪还要震惊——欺君大罪,难道就这么算了?梁心铭女子之身、戴罪之身,也能进太庙?乱了纲纪!
苏相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梁心铭和王亨,可惜王亨根本没注意周围,正小心翼翼地搀扶梁心铭呢,扶着她胳膊往起托,一面低声问她腿可凉,膝盖可冷。
梁心铭摇头,心想才跪这一会子算什么,她预备至少要跪两个时辰。一面想,一面看向周围,不由吓一跳。同僚们看她的目光,令她想起黑夜里旷野中被群狼环伺,一双双狼眼绿幽幽,恍若漂浮在空中的萤火。
不遭人妒是庸才!
她立功时遭人嫉妒。
请罪时也遭人妒忌。
那些以为梁心铭这回死定了的大臣,如金尚书等人,都一脸错愕。等反应过来,立刻就要抗议。然皇帝的龙辇已经进了太庙,他们向谁抗议?再说现在也不是抗议的好时机,因为祭典就要开始了;也不是地方,总不能堵在太庙门口,高呼皇上、逼皇上听他们的谏言吧?
不能阻止皇帝,便阻止梁心铭。
众人便将目光投向王家父子翁媳,却发现王谏神情淡然,丝毫没有担心家族被儿媳连累的不安,面对众人目光,不闪不避,浑身散发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众人哪里还不明白,今日这一出请罪,根本是他父子策划好的!
再看王亨,眼中寒光闪烁,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他不是武将,杀的人却不比赵世子少。今日谁敢动他妻子,他就要跟那人拼命,不死不休!
再看梁心铭,官帽未摘,紫袍未除,依然是那个优雅从容的梁大人,可是谁也不会被她优雅的形象所蒙蔽,更不会因为她公开了女子身份就小瞧她,逼死左相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这个女人,深不可测,定有后手!
众人犹豫了,放弃又不甘心。
一人不敢出头,大家联手。
既联手,便要公推领头人。
金尚书便对苏相道:“苏相,这如何使得?颠倒乾坤,祸乱纲常,便是玄武女将军也不敢如此行事。”
苏相面色严峻,他正是这样想的。
他看向梁心铭,严肃道:“梁心铭,皇上襟怀宽广,然此事太过重大,老夫奉劝你还是留在太庙外。”他说这番话毫无私心,完全是凭着一腔公心。
不等梁心铭回答,王谏便将话头接了过去,他瞅着苏相淡淡道:“苏相此言差矣。皇上令我们进去,说等祭典完成再说;苏相却令我们留下,难道我们不听皇上的,却要听苏相的?苏相僭越了!左相前车之鉴,苏相当谨记,莫要逾越为人臣的本分。”
这时候,他只是一个父亲。
保护子媳,当仁不让!
苏相顿时脸涨成猪肝色,愤怒道:“皇上若有失察,为人臣者当谏言。这也是人臣的本分!”
王谏道:“那苏相便去对皇上谏言,却不能越过皇上直接命令梁心铭。皇上若采纳苏相谏言,自会下旨,勒令梁心铭止步于太庙前,而不是听苏相的命令!”
二人都在宦海沉浮多年,懂得如何挑对方的字眼,以犀利的词锋,为己方争取有利形势。
皇上已经离开,如何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