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倒是直面主题,“你说你不喜欢读书,是当真不喜欢,还是只是不喜欢在国子监读书?”
林礞一愣,抬起头看着他,神色莫名。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教你认字背书。说你不用功,我像你那般大的时候已认得好几百字了。你是怎么回的?”
他说:父亲说你那是妖孽,我不用和你学。
林砚看着他,“父亲从未想过让你成为第二个我,自然更没想过让你比得过我。”
林礞眼神游移,他知道必然是自己在祠堂说的气话被林砚知道的。
“大哥,我……我没有怨你的意思。我也不是……我……”
他有些不知所措。林砚笑着拍了拍他:“我知道。但你也要知道,你就是你,对父亲,对我们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无需和任何人作比。”
又道:“当年你入学,正好赶上国子监开蒙学。那是朝廷的学府,任教的都是进士出身,师资是其他书院不可比的。再有我是打那儿出来的。同里面的先生也都熟识,都可照应。可如今想来,却是我和父亲想岔了。”
“国子监虽好,可先生们大多太过规矩。你所在班级负责的乃是闫先生。我曾师承于他。了解他的脾性。教学严厉,要求颇高。尤其……”
林砚一顿,身为弟子不好说先生的坏话,因此这后头的用词他省掉了。他觉得林礞能理解。
“国子监这些年规模已非往昔可比。自我出来后,每逢扩招,总会打出我的名号。”
这是常理。就好比后世,出了个对国家有这么大功勋的人物,自然会被学校放在名人榜,各种推崇。
“国子监各位先生也一直盼着再出一个似我一般的人物来。别人做不到,他们或许只是叹息一番,也就罢了。但你是我胞弟。他们对你的期望便会更大一些。因而在教学方式,要求,以及言语上给你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林礞低眉,双眼有些湿润。
“大哥!我……是我不够聪明。”
不够聪明?当然不是。似林砚这样的人物,及得上的能有几人?便是他自己,若不是多了一世的记忆,也是断然达不到这个高度的。
他一直在往前走。但他忘了,他走的太远,爬得太高,成为了一座大山,高耸云端。自是能如他所愿,为家人遮风挡雨。但也同样的会盖住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艳阳。
山越高,阴影也便越大。林礞现在就被困在他的阴影里。他不希望这种局面继续下去。
再有,他想到了林暄无意中说的那一句,“暄儿不如爹爹聪明”。
他更不希望往后自己的儿子也被这阴影所遮蔽。
“你小时候虽贪玩,可书也没落下。我是没瞧出来你不聪明,也没瞧出来你厌恶读书。其实,家里从没想过你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国子监的事情,你若是学得不开心,可以说给我听,也可以说给父亲听。”
林礞垂首,“我……国子监这等学府,人人抢着入还来不及。偏我进去了还挑三拣四,说这不好那不好。我,我不敢说。”
他怕林砚会恼,小心地瞄了林砚一眼。
林砚倒是没恼,眼中生了几分笑意。
“这般说来,你确实不是不喜欢读书,而只是不喜欢国子监了。”
林礞闭了嘴,有些委屈地看着林砚。
“我比较了十几家书院,从中选了两所。一个文华书院。算是你嫂子的二哥一手办起来的。就在京里,却避开了东贵西富的圈子。里头官家子弟也有,但寻常人家更多。与国子监这等勋贵学府不同。”
“我可同二舅兄打个招呼,你以一般学子身份入学。也免了被打上林家人的标签而带来的不必要的困扰。”
“另一个甘泉书院。在扬州。我少时曾在那里求学。扬州距离我们的本家姑苏也近。加之父亲曾在那任职数年,咱们家在扬州有底子有产业。你过去也方便。再者,我与柳尚元交情不错,他随后便要去扬州赴任。你若是有事,大可去寻他。”
“只是扬州距京远了些。家里只怕舍不得。尤其母亲。不过,你若中意,其他的便由我来解决。你觉得呢?”
林礞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林砚为他设想得如今周全,他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到自己说的那些气话。虽并不是针对林砚,可林砚听来只怕心里是极不舒服的吧?
“大哥。我……”林礞眼睛有些湿,“我想去扬州。”
他不想一辈子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总听着那些“你看看你大哥如何”“你长兄当年可是如何”的话。更不想一辈子托庇于家族的护佑之下。他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试试单凭自己的本事,他能走到哪里,做到哪一步。
林砚站起来,“我知道了!歇着吧。父亲母亲那里,有我去说。”
林礞听话点头。
林砚又交代,“知道你疼,忍着些。那止疼的药不能多吃,不许缠着丫头小厮非要给你去熬。”
林礞翻了个白眼,“我哪有?”
那哼哧着又委屈又不服的样子,林砚失声笑了出来。
第144章 番外三 教子与训弟(3)
林如海坐在窗前, 咳嗽了两句。丫头端了药碗来,才喝罢,林砚便到了。
“去看过礞儿了?”
林砚回府他是知道的。知道他犯了病,入门这么久还不来瞧, 自是只能先去看了林礞。
林砚一边点头,一边皱眉让丫头将屋子里的冰撤了一盆。
“父亲明知自己有旧疾, 还是早年伤的心肺,便该好好保养。这天气虽热,也没有这般贪凉的。你还用着药呢!别旧疾没养好,反添了别的症候。总说我们任性, 合着你这就不任性啊!”
这张嘴,越发歹着点事儿就不饶人。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
林砚没当一回事,又说:“父亲觉得如何?怎不让人请太医?”
“无妨,老毛病。我自己心里清楚。府医看着挺好的。已吃了药,养两天就好。请太医, 麻烦!”
其实哪里是怕麻烦, 是怕林礞伤着,他又病了, 又有外头那为个戏子争风吃醋的流言,一请太医立马能让人联系起来, 恐传出去说是林礞把他气病了的话,于林礞名声上不好看吧?
林砚心知肚明,倒也没再问。反是林如海问了,“那小子怎么样?”
林砚笑, “父亲总是这样,打完了才来心疼。你要是克制点,何至于此。看,到头来难受的还是自己!”
林如海忍着气,差点没一脚踢过去。
自打他辞了官,便连同府里也一起放了权。如今林砚可谓是府内府外一把抓。独当一面,有了底气之后,就总爱寻着法子怼他。很有要将前半辈子就被他骂的那些全给怼回来。
林砚摸了摸鼻子,念着林如海身子不适,到底不敢太过造次,回道:“好着呢!我问过了,都是皮外伤,就是疼了点,其他没什么。”
寻了个位子坐下来,说起正事来。将同林礞说的对林如海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