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孩子只能自己疼,沈拓面上觉得丢人现眼,实则还是缓缓放慢了车速,等开到离酒店还有一公里左右的时候,他又特意停车熄火,让黄毛带着芊芊下车逛过去。
黄毛和陈戎不太一样,他是正八经的小混混出身,没读过书没上过学,家里大人死得早,为了谋一条出路,他做惯了小偷小摸,进段家之后还隔三差五的去厨房偷馒头。
黄毛心眼实,主意正,段家对他有恩,他就忠心耿耿的豁出命去做事,沈拓掌事那会,但凡要茬架斗殴,他肯定咋咋呼呼的冲在最前头。
而他还偏偏属于不会打架的那种人,动起手来只知道打不知道躲,出完招之后憨得跟个染了金毛的土拔鼠一样,总是绷起青筋站在原地怒吼着挨揍。
黄毛这人其实不傻,只是性子里带着点让人啼笑皆非的憨劲,沈拓看着他长大,教他做事入行,自然清楚他这脾气吃亏,所以总会暗地里帮衬他一把。
黄毛这些年被芊芊的病压得喘不过气,肾病就是耗钱续命,他把拿命换回来的积蓄全砸了进去才勉强维持,假若没有段以疆插手帮忙,他大概真能去卖血卖肾。
黄毛骨子里和沈拓有点像,都属于看着飞扬跋扈不像好人,实际上却是个操心絮叨的老妈子命。
傍午阳光正好,沈拓重新发动车辆往宾馆开,下车溜达的黄毛左手拿着遮阳帽右手攥着防晒霜,屁颠屁颠的跟在撒了欢的芊芊身后,已经褪色的头发被阳光照得斑斑驳驳,随着他跑跳的动作一蹦一蹦,看着还有点可爱。
“……傻得跟什么一样。”
郑峰面冷心热惯了,即便记挂着自家孩子也不会好言好语的表现出来,他故作嫌弃的关上车窗,斜眼瞥了一下沈拓,比以前油光水滑的眼角隐隐带着罕见的柔和。
“年前给他拿了个门店,开小作坊,生意还不错,够他俩吃喝。”
沈拓见怪不怪,懒得腹诽,他重新踩下油门往酒店的方向开车,顺便又腾出手来开了空调免得郑峰把他俩热死在车里。
临过年那会,他特意从段以疆名下拿了一处商用店面,全当是给黄毛和芊芊的压岁钱。
芊芊平日里喜好色彩,也喜欢涂涂抹抹、捏捏泥巴之类的小手艺,而且还颇有天赋,黄毛又会做点木工,他俩刚好可以开个时下流行的手工小作坊,头两个月下来,生意倒是异常火爆。
“行,混黑道混到这样,你们也是独一份了。”
沈拓一提这茬,郑峰下意识眼皮一抽。
他脚底下放得包裹就是黄毛在飞机上塞给他的,他本来以为这孩子是心疼他回不了国,给他塞了一包土产,结果打开一看才发现这里头居然一套纯木质的手工餐具,并且还附带一个黏土捏的小人,一看就是芊芊的手笔。
“都一家出来的,彼此彼此。”
沈拓同样神色轻松的乐呵回呛,一公里的路不过半脚油,他打个转向舒舒服服的把车漂移进车位,然后兽性大发的伸手一挑,勾着郑峰下巴就是一顿揉搓。
“——我操!”
“啧,这褶子都没了,瞧瞧,吹弹可破,乔安医生给你保养的不错哦?”
郑峰骂人有个特点,他基本只骂自己人。
对外人他从来都是能动手就绝不说话,通常是外人指着他鼻子骂得吐沫横飞,他不动如山的坐在原处该喝酒喝酒,该吃饭吃饭,等吃饱喝足再起来卸了人家胳膊打折人家腿,并且全程一言不发。
这世上被郑峰骂得最多的就是沈拓,而且大都不是因为生气急眼。
轻描淡写的一句调侃足以让自诩为直男的郑峰跳脚骂娘,十五分钟下来,郑峰还在那脸红脖子粗的憋气。
“行了,多大点事,看开点,人家乔安医生又不差,要家世有家室,要脸蛋有脸蛋,配十个你都绰绰有余。”
沈拓歪坐在沙滩上用牙起开了扎啤的盖子,他不知道段以疆正在酒店顶楼美容护肤,他刚刚找了一圈都没找见人,还当段以疆在忙什么公事,于是他就喜滋滋的藏了婚纱,又趁机摸了两瓶扎啤把郑峰薅来沙滩上喝酒。
海浪拍岸,鸥鸟盘旋,清凉醇香的啤酒在玻璃瓶里涌着纯白的泡沫,郑峰难得有些晃神。
身下的沙滩松软,身边的旧友懒散斜坐,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与沈拓肩并肩的坐在港城的沙滩上喝酒,畅想着他们日后如何为段家开疆拓土。
“……你可闭嘴吧。”
久违的场景让郑峰止住了恼羞成怒的脏话,他皱紧眉头扬了沈拓一脸沙子,径直抢过冰凉的啤酒仰头狠灌。
他与沈拓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他们是明明背道而驰却又藕断丝连的冤家孽债,他看不惯沈拓的死心塌地,理解不了沈拓的悬崖勒马,可到头来,他们又极其相似的聚到了一处。
这种莫名其妙的重合感让郑峰膈应的要死,毕竟他死都不想承认段以疆当年的选择是对的。
“行行行,我闭嘴——”
沈拓一直都是这个脾性,郑峰越不想理他,他就越闭不上嘴,段以疆可是一直和乔安保持着联系,郑峰这段时间过得多舒服,他心里一清二楚。
“不过,说真的,要嫁妆就吱声,别让人家跑了,聘礼也行,反正兄弟都给你出,穷不了你。”
沈拓一边麻溜滚到二尺开外一边用牙撬开了第二瓶酒,他可是明天就要结婚的人,白白净净的脸上绝对不能毁容破皮。
“……”
兄弟情义,天地可鉴。
郑峰简直无话可说,他迎着沈拓水润且真诚的目光狠狠翻了个白眼,只可惜他被乔安打理的年轻了不少,即使眉目狰狞也没有以前的凶样。
再逗下去,估摸着就只能帮倒忙了,郑峰这人直肠子直脾气,附带着自以为是的直男包袱,所以很多事情还是点到为止的好,
“好,好,我不说提这事了。你看一眼这个,裴镇帮忙录得。”
沈拓眼梢一挑,适时换了个新话题,又扭着屁股蹭回去原处屈肘怼了郑峰一下。
调亮的手机屏幕有点刺眼,郑峰得伸手挡着才能看清,录像里的周远瘦了不少,但他剪了头发戴了眼镜,瞧着斯文干净。
“他也挺好的,据说做得还挺不错的,再过几年拿两个专利就出来了。”
海水被阳光暖得温热,沈拓甩下人字拖,伸出脚去逗了逗在沙滩上长途跋涉的寄居蟹,兢兢业业的小玩意被他拿脚趾顶翻了个,正四仰八叉可怜兮兮的蹬着腿。
“等回去赶上清明,我会替你们去看看,以后也是,只有逢年过节赶上日子了我都去,反正我闲。”
沈拓隔空跟郑峰碰了一下酒瓶,再次仰头灌了一口。
清香和涩意一起流入喉咙,酒店里提供的啤酒都是市面上的好牌子,没有港城特产的劣质灼烧感,不伤胃不伤身,所以段以疆同意他偶尔喝一瓶。
两分钟的录像很短,沈拓特意给郑峰留个面子,一直背对着郑峰没回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