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一起……”
“我有饭!先生你吃你的,我就在外头!”
燕烨抽着眼角落荒而逃,他关上房门之后在廊下蹲着拍了半天胸口,硬是简单粗暴的把心头那点悸动给生生压了下去。
温杳像块璞玉,没什么精美的装饰和耀眼的光滑,但是却意外的耐看,看得越久就越能觉出来他身上特有的温润。
燕烨抓心挠肝的守在温杳身边过了四五天,每天早上都得光着膀子冲一身凉水,好在他是个泽兑,不会对温杳产生控制不住的本能,但他还是满心希望燕崇最好立刻就从前线赶回来,赶紧帮他断了念想。
洛道和巴陵相距不远,负责物资来往的信差已经跟燕烨混得很熟络了,毕竟燕崇时常会托他带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回来,全无战事紧迫的样子。
有时是保平安的信件,有时是巴陵县城里的糕点,有时则是一大捧刚摘下来的油菜花。
外人很难想象一贯肃穆沉稳的燕崇是怎么在战时忙里偷闲去搞这些东西的,尤其是燕烨,每次跟信差交接的时候,他总会生出一种怀疑人生的错觉。
空荡荡的房间里很快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温杳一个人待在屋里休养也不会觉得烦闷,明黄色的油菜花给整个屋里增了色,燕烨弄了个洗干净的酒坛装上水,这些小花倒也很给面子的多活了几天。
河底圆溜溜的鹅卵石,编出花样的狗尾巴草,还有一只就算翅膀长好了也不愿意飞走的小肥鸟。
当时燕崇是跟他一起离开巴陵县的,受伤的小鸟被托付给了邻家的夫妇俩,燕崇这次重回巴陵估计是顺路去找了一下,结果就被这只愣头愣脑的小东西认了出来。
小鸟褪去细绒窜了个头,乌黑色的羽毛漂亮光滑,就种类来看,它应该是某种矫健孔武的雕鸮,不过估计是农户家的伙食太好,温杳跟它重逢的时候,还以为燕崇送了他一个毛绒绒的球。
半大的小鸟俨然已经记住了救过他的温杳和燕崇,自打被送到温杳这之后,它就成天落在温杳身边歪着脑袋看这看那,一度粘人到连昼伏夜出的天性都有了变化。
只要温杳想出屋活动一会,懒哒哒的小肥鸟就会飞去燕烨头上的白翎里趴窝,等到温杳回屋了,燕烨再把它捧下来放进温杳手心里。
一个出门不用挪窝,一个可以浑水摸鱼碰到温杳的手,一人一鸟就这样达成了共识。
温杳对此一无所知,他呆呼呼的和燕烨相处聊天,萧纵那边被大夫连着灌了几日安神的汤药,短时间之内是肯定醒不过来的。
他一个人安安稳稳的待在内院里调养,就算有燕崇隔三差五寄回来的小玩意,时间一久也会觉得憋闷,好在燕烨每天都来照顾他,空闲时还会坐在门槛上眉飞色舞的给他讲故事。
燕烨是跟燕崇一同长大的,换句话说,他知道燕崇小时候所有丢人的事情。
七八天的时间过去,温杳连燕崇三岁半才开始不尿床这件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燕崇回来那天,正是入冬后第一次回暖的日子。
日头斜下,离内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燕崇就听到了里头的动静,燕烨咋咋呼呼的声音足够穿透院墙,他神色平静的跟两个抖肩膀忍笑的护卫擦肩而过,额角上静悄悄的绷起了一根青筋。
“先生我和你说,燕崇那会啊本来就快掉牙了,结果他非要去骑那匹马,那纯种马性子烈,他偏不信邪,大马金刀的往上骑,结果那马一脚蹬在他下巴上,他摔了个屁股墩之后还没哭,等牙掉了说话漏风的时候才悄悄抹眼泪。”
燕崇走进院里便一眼看见了屋内的温杳,年轻瘦削的万花先生披着他的外衫坐在榻上,白皙纤瘦的指尖里还捧着一团用来暖手的小肥鸟。
傍晚的阳光映得温杳越发清和温婉,许是因为孕事的缘故,他觉得温杳的五官较他走前又柔和了许多。
燕崇呼吸发滞,这样的温杳让他的心尖化成了一滩水,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只要有温杳在,这个世界都变得不重要了。
“燕崇……”
“我回来了。”
燕崇神情柔和的不像话,他越过张着嘴巴不敢出声的燕烨走进屋内将温杳揽进了怀里,他身上只有些许能让温杳心安的信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从战场上下来的血气与凶戾。
不过这份柔情是给温杳一人的,他颔首往温杳发顶上落了一个轻到不能更轻的吻,顺便又抬起脚来,准确无误的把试图逃窜的燕烨踹了个人仰马翻。
第十一章
燕崇身上的衣服不是他自己的。
他在回程之前卸了战甲,一场凶险的战事下来,他一个身先士卒的主帅身上必定免不了磕碰。
他那一身玄甲浸透了血,贴身的内衬也不成样子,回巴陵前,他同军中一个身量相仿的兄弟那讨了件相对干净的衣裳,然后又抱着衣裳蹲在巴陵的小河边吭哧吭哧的洗了一晚上。
他本想就此瞒过温杳,可孕中的地坤五感敏锐,他只是一时情动多抱了温杳一小会,温杳就皱着鼻尖扯住了他的领子。
伤药和血的味道是不能用信香盖住的,温杳是个细腻敏感的心思,他们已经相处了不少时日,燕崇身上这件衣服有何处不对,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纹了暗绣的衣领绝不是燕崇的喜好,而且这件衣服袖口偏窄,燕崇练了三十多年的陌刀,臂上肌肉精悍,平日里很少穿收口的袖子。
温杳看出端倪却没立刻开口询问,他至今都不清楚他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燕崇。
这些日子燕崇不在,燕烨虽然已经想尽办法帮他转移注意,让他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可他自己清楚,他还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漩涡里。
“只是小伤,已经请大夫处理过了,真的没事,你要是担心,就再帮我看看。”
燕崇选择了主动坦白,他环着温杳的身子将他心心念念的万花先生扶去了床边,他本不想让温杳为他操心,只是当这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他又自相矛盾的觉出了欣喜。
被人惦念、被人记挂、被人关切是一种温暖之极的感觉,燕崇半生戎马,肩上扛过江湖恩仇,扛过家国天下,他是雁门关外最硬最狠的一柄刀,但他终究是个人。
不知为何,燕崇突然想起了他和温杳初遇的时候,背着药筐的墨衫先生像个隐于山野的小花妖一样,就面相来看,温杳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少年人。
他躺在血泊里发出嘶哑的声响,重伤者苟延残喘的动静其实很吓人,他本是想拼劲全力向温杳解释自己并非歹人,但是温杳误解了他的意思。
接下来的事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清瘦的小先生眉眼间有道不尽的温润,温杳颔首下来贴上了他的唇,替他吮出了那几口卡在喉间的淤血。
不仅如此,温杳还抬手拍了拍他的发顶予他安慰,他满身的血污弄脏了温杳的衣衫和头发,更蹭红了温杳干干净净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