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见温杳之前,燕崇还从没有惧怕过伤痛和死亡,就在温杳掺着他起身的那一刻,他靠在温杳单薄瘦削的臂弯里,清清楚楚的感知到自己心中最坚硬的那处地方裂开了缝隙。
“你看,已经包扎过了,军中的大夫检查得很仔细,确实没伤到要紧的地方。”
燕崇自行解开了衣裳,他肩上和胸口都加了软皮的护具,解开衣带之后还需把护具的扣搭打开,才能看到包扎妥帖的伤口。
左肩上和右侧的肋骨各有一处,温杳抬手隔着纱布轻轻摸了几下,仅从纱布的薄厚来看,这两处伤口的确不算严重。
“你……怎么还用这种药,药庐不是做了金疮药吗?”
燕崇的怀里很暖,温杳低着头闷声开口,常年偏哑的音色听起来还有些像是哭腔。
燕崇用得是止血消炎的草药,没有再次加工处理的草药和药庐那边制作的金疮药不同,这种法子药性偏烈,虽然药效很好,但是一般人很难受得住。
“阿杳……”
燕崇在巴陵县养伤的时候,温杳手头没有那么多药物和工具,所以只能用止血草药直接入药,燕崇筋骨硬,撑得住这种药性,伤重那会就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如今更是没当回事。
放在关外物资紧缺的战场上,这种程度的皮肉伤是绝对不用包扎的,只需压住伤口止血就算完事,像这样好生包扎处理之后还加一层护具,已经算是谨慎到夸张了。
燕崇哑声唤过温杳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心尖和喉咙一起变得滚烫酸楚,他直接动手解开了纱布的扣结,惯持刀盾的手指一度不听使唤。
“是我疏忽,战时太乱,时间匆忙,大夫可能没考虑周全,我听你的,阿杳,你帮我换药好不好?”
他颔首吻上了温杳的眉心,直冲冲的亲吻可能确实唐突,但他真的忍不住了,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温杳了,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傻乎乎的心疼他的温杳了。
他是玄甲苍云,他是雁门关外的国之坚壁,护他教他师父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要吃苦耐劳,跟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将领教他身为苍云要不惧死伤,世人皆以为他是钢筋铁骨以身为刃,只有一个温杳会因为区区几株草药的烈性为他感到的心疼。
燕崇的伤口其实已经结了痂,玄甲为他挡去了大部分的杀伤力,他身上这两道伤不及筋骨,不伤经络,眼下天气又不炎热,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生出什么问题。
挨了踹跑路的燕烨任劳任怨的送来了干净的纱布和热水,燕崇裸着上身挡在门口接过了东西,他见燕烨一个劲的试图抻着脖子往屋里瞧,于是又毫不客气的踹了一脚过去。
燕烨麻利滚蛋之后,燕崇单手关门落锁,顺带着还用脚勾来凳子挡住了门口,燕烨是个活络性子,燕崇自知脾气沉闷,这次回来瞧见燕烨跟温杳相处的那么好,自然心里发酸。
“阿杳,你看我这要怎么弄,你教我,我自己来就成。”
燕崇暗自磨了磨后槽牙,而后才缓和语气坐去温杳身边,他拿布帕慢慢蹭去了伤口上的草药糊,因为担心血气熏到温杳,他特意侧过了身子。
“……你别动,我来。”
温杳一手拿过帕子一手拢起了自己额前的碎发,他欠身过去仔细帮着燕崇把药糊擦净,伤口带着隐隐的血腥气,他稍稍蹙了蹙眉头,倒也没觉得多难受。
燕崇铁骨衣练得极佳,筋骨比正常人耐实许多,再加上燕崇自己会规避伤害,所以结痂的伤口并不狰狞。
即便如此,温杳还是替燕崇觉得疼,他咬开伤药的瓶塞往这两处伤上倒了小半瓶金疮药,药粉比药糊更容易渗进伤口,中和过的药物可能没有那么强的药效,但却是最稳妥的处理办法。
“疼吗?不是,不,我,我是说……”
温杳刚一开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跪坐在燕崇身前仓皇的垂下了脑袋,燕崇先前的伤比这会严重多了,燕崇那会都能扛下来,更别提现在。
“是有一点,要不你帮我吹吹?”
额头相抵的动作让一切都变得暧昧起来,信息充盈在简素的房间里,温杳莫名的腰身发软,他几乎被燕崇的气息包裹住了,昏沉的头脑无法做出拒绝,他下意识的凑上去对着燕崇的肩头吹了两口气,微鼓的腮帮子上满是漂亮的红潮。
“……下次不会再受伤了,我保证,以后会在里面多加一层软甲。”
燕崇用了天大的忍耐力才没失控,地坤的兰花香就萦绕在他眼前,他咬着下唇拼命控制住过快的心跳,又逼着自己循序渐进的缓缓搂住了温杳微突的小腹。
“最近我不会再去前线了,我在这一边养伤一边陪你,等打完这一次,我会带你去更安全的地方。”
燕崇言出必行,巴陵一战下来,攻防双方皆有折损,谢濯阵线拉得长,后方补给不足,一时只能先退守回瞿塘峡、
燕崇没有乘胜追击,中路是至关重要的关口,谢濯阴诡多计,在他派出去的精锐暗袭得手之前,他不打算继续纠缠。
秋雨堡一切如常,燕崇回来之后,所有的事务变得更有调理,他知道这处城里还有一个必须要处理的人,但温杳迟迟不提,他也不敢妄加揣测。
地坤与天乾之间有太多说不清说不得的东西,他基本打听到了温杳与萧纵之间的往事,他也知道萧纵是他必须面对的一个坎,燕烨还上蹿下跳的替他着急,他却心平气和的很。
在燕崇看来,往事与他无关,他想做的只是护着温杳不再受伤,至于温杳和萧纵的那段旧情,他根本就没在乎,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收回对温杳伸出的手。
萧纵伤势严重,昏睡半月之后才零星有了点意识,他清醒之后无非是想见温杳,只是兴许是伤势太重,总之躺在病榻上的萧纵完全没了先前那种嚣张气焰。
他若是梗着脖子犯倔还好,燕烨还能阴阳怪气的挤兑他几句,可他一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虚弱样子,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垮着身形,燕烨反倒无从下手。
萧纵想见温杳,必须先过燕崇这一关,燕烨拿脚指头想都觉得燕崇肯定不会同意,但他死都没想到的是,燕崇居然压根没有阻拦萧纵的意思。
萧纵怎么说的,燕崇就是怎么转述的,蹲在房顶喂鸟吃虫的燕烨动作一僵,险些把虫子塞进自己嘴里。
“他说他只是想见你,想把事情弄清楚,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目的。”
燕崇没有理会房顶上的动静,他继续用木梳帮温杳把长发梳开,孕期越久身子越笨,他得学着做各种各样的琐事才能把温杳照顾好。
“你要愿意,我就带你去见他,要是不想,我就替你回了。”
燕崇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萧纵是他的情敌,他神色温和的拿起发簪比划了一阵,眉宇之间除了坦诚之外没有旁得东西。
燕崇不会替人挽发,动作之间难免有些僵硬,温杳一声不吭的低着脑袋任他摆弄,即使被扯疼了头发也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