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没走,他推了下门把手,那贴有鲜红色“陈氏医馆”四个大字的玻璃门无声地向两边打开。
艳阳天走了进去,客气地问道:“请问陈医生在吗?”
医馆里只一张洗脸台,一个上了锁的玻璃药柜,一张单人床,上面满是鲜血,连同那隔开单人床和洗脸台的屏风上都洒了不少鲜血。那鲜血还是血红色的,想必刚留下不久。
“有人吗?”白鸦也跟着问,可医馆这方寸大小的地方,别说一眼了,光用眼角的余光都能看尽,一个人都没有,医馆里是空的,床边倒摆着纱布,沾了血的手术刀和一小瓶消毒药水,床下的垃圾桶里都是血红色的棉花。
“没人?”白鸦伸手摸了下床铺,奇道,“床还是温的,肯定刚才还有人在。”
艳阳天往药柜边上的小门看去,白鸦忙去推门,可门上了锁,怎么也打不开。
艳阳天道:“换别家。”
之后他们接连换了三家医馆,可情境与陈氏医馆如出一辙,医馆门都没锁,进去后却看不到人。有的医馆还留有病人才光顾过的痕迹,有的则冷冷清清,唯有一杯热茶似是在宣告医生常驻,只是暂时不在。
白鸦不信邪,艳阳天也不信,两人将医馆街从头到尾三十家医馆全部找了个遍,可还是一个医生都没找到。
他们站在医馆街和大通路的十字路口,白鸦道:“现在先回去。”
艳阳天却说:“不,再到处看看。”
白鸦道:“你现在不关心陈十七死活了?”
艳阳天道:“你不是要找刘斩风吗?”
白鸦和艳阳天说不到一块儿去,往大通路大步走开,他见路边一间水果铺,摸出两个硬币放在苹果堆里,挑了只苹果,在衣服上蹭了又蹭,张开嘴一口咬下。这一口下去没想咬了个空,白鸦眨眨眼,看了看艳阳天,又咬了一大口,可那苹果在他手上完好无损,他一口都没吃到!白鸦扔下苹果,道:“真是活见鬼了。”
艳阳天道:“痛不欲生粉的事情你听谁说的?”
白鸦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你不用知道。”
他往前走了阵,又放慢了脚步,和艳阳天道:“你觉得我们是在隆城地下?”
艳阳天道:“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
白鸦道:“那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艳阳天道:“你都想到了为什么要问我?”
白鸦喉头一哽,也不去问艳阳天怎么看出他的心思的,就说:“既然真有痛不欲生粉这种东西,还有你刚才也说你沾到了粉末失去了意识,但陈十七看到你行动自如……那说不定世上有一种药是反过来的,能让肉体失去机能,只留下意识行动自如。”
他说到这里,艳阳天的眼神忽然定住了,白鸦循着他眼神看去,艳阳天的眼神落在一家烧腊饭馆门口,挂有各式烧腊的玻璃窗外坐着两个人,肩倚着肩,这两人一个面部肿胀,眼珠凸出,脸色紫绿,手臂上已经浮现出明显的尸斑,一个死得更久些,脸上,大腿上,胳膊上的肉残缺不全,身体已经开始腐烂。白鸦走上前查看,这两个死人都长得人高马大,身上穿着紧身的黑衣黑裤,腰间甚至还有配枪。白鸦从那死得更早些的人口袋里摸出个钱包,才打开,一张磁卡从里面掉了出来,白鸦捡起磁卡仔细翻看了两遍,眼睛瞪大了,垂下手,倒抽了口凉气,缓缓道:“这个人是懿老爷的保镖……”
艳阳天站在他身后,俯身看那磁卡上的信息,磁卡大约是张电子入门卡,一寸人物照下面写有名字和隶属保安公司的名字。
艳阳天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懿老爷的保镖?”
白鸦给他看磁卡背面,道:“这里有懿老爷亲自盖的章,他为人向来谨慎,每个保镖都要自己亲自审查,审查通过就盖章正式录用。”
艳阳天道:“你怎么知道的?”
白鸦道:“我师父说的。”
艳阳天没再多打听,他收起了磁卡,说道:“走,现在回去。”
白鸦还在看那两具尸体,他瞅瞅他们,又瞅瞅橱窗里那只油光发亮的烤乳猪,再看看刚才被他扔到地上怎么咬也咬不到的苹果。白鸦不寒而栗,追上艳阳天的脚步,和他直往春秋茶室走去。
回程的路上他们再没说过半句话,才走到街口,远远地便听到座钟敲响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六下,七下,八下。
艳阳天不知怎么,一阵心焦,他霍地推开大门,那座钟恰恰响到第八下,钟声还未散去,嚓一下一记玻璃碎裂声毫无预兆地在艳阳天耳边炸开。瞬间无数晶莹的碎片在他眼前犹如礼花般绽开,白鸦将艳阳天拉到一边,待他二人再度睁开眼时,室内光景大变,陈十七不见了,座钟没了,桌椅板凳全部变了样子,茶室被压矮挤扁,只容得下两张圆桌,八张卡座。天花板上一架吊扇吱嘎摇晃,绿色墙面,粉色彩纸,临街的玻璃碎了一地。
艳阳天愣在原地,白鸦跳到屋外,只见屋外牌匾上写有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春秋冰室。
这四个字仿佛长针,刺得白鸦眼睛锐痛难当,他低下头去问艳阳天:“春秋冰室是什么地方??”
艳阳天不答他,冲到了外面,白鸦眼皮狂跳,大骂一句追了上去,他很快拦下艳阳天,质问道:“你要跑去哪里??”
艳阳天指着白鸦身侧的一块路牌,道:“牛角路……是牛角路……”
白鸦不屑道:“牛角路又怎么了?”
艳阳天反抓住他手,急切道:“好,我不跑,我们走一圈看能走到哪里。”
白鸦打量他一番,倒也没再声张,顺从地跟着艳阳天踏上了牛角路,可走了五分多钟,他就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了,他一抬头,又看到了牛角路的路牌!
“这不可能!”白鸦看着前面说,“我们一直往前走,也没走岔路,怎么可能走回来??”
艳阳天道:“再走走看,这次在前面的巷子转弯。”
白鸦应承下来,沿着牛角路又走了片刻,他回头看春秋冰室的门面,离得远了,这窄窄的冰室门脸便也跟着小了。眼看走到了巷口,艳阳天扯了下白鸦,两人拐进巷子,行了一分来钟出了小巷回到了大路上。白鸦前后左右看了会儿,只看到前边一排店铺半隐在雾中,他和艳阳天越走越快,到后来都跑了起来,黄雾在他眼前飞速散去,而那成排的店铺离他越来越近,在他眼前不断放大——又是春秋冰室!他和艳阳天走回了春秋冰室!白鸦一转身,那牛角路的路牌第三次映入他眼帘!
白鸦在原地转了个圈,所有的路都似曾相识,所有的店铺都面目熟悉,他额上不禁流下两滴冷汗,艳阳天也是一头雾水,两人面面相觑,瞅着春秋冰室空荡荡的长形窗框发愣,愁眉不展。
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过,徘徊在街道上的雾又聚集到了一起,将他们重重包围,世界静得没有声音,仿佛所有人都死了,都没了,他们两个活到了最后,却搞不明白他们怎么留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