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道:“刚才是不是走错了?”
艳阳天道:“不可能,就算我走错了,你觉得你自己会认错隆城的路?”
白鸦踩着碎玻璃走进冰室里,道:“那陈十七呢,总不可能凭空消失?”
艳阳天道:“怎么不可能,茶室都能变成冰室。”
白鸦闻言,突然猛打了自己胸口一拳,艳阳天眉心一跳,攥着衣角看他,问道:“你干什么?”
白鸦脸色煞白,扶着卡座的靠背慢慢坐下,道:“倒能感觉到痛,不是在做梦。”
艳阳天道:“要是做梦,我们还能做梦梦到一起?”
白鸦才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眼神后怕地赶紧从艳阳天身上移开,仿佛看他一眼,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就会痛痒不止。他嘀咕道:“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艳阳天说要四处看看找找陈十七,白鸦不肯放他走远,就跟着他一起去,两人好似又回到了医馆街,所有店铺,所有民居的门都能轻易打开,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连只蚂蚁都找不到!最后两人没办法,只好先回了春秋冰室,白鸦坐在冰室里问艳阳天:“春秋冰室……真有这么个地方?”
艳阳天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白鸦道:“你这个人说话怎么总是这么不痛快?有就说说这是什么地方,没有就说没有不就行了?”
艳阳天道:“好,那我痛快点告诉你,有这么个地方,我开的店,在我家乡,就在牛角路上。因为经常有人来找我切磋比试,难免在店里就动手了,所有这块玻璃经常坏,到我离开老家的时候玻璃还是坏的。”
白鸦道:“这不就好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就不能说了。”
艳阳天瞟了眼他,道:“我说话就是这样。”
他理直气壮,姿态还高高在上,看得白鸦牙痒痒,他摸了下肚子站起身说:“我去找点东西吃。”
艳阳天又开口了,道:“没用的,那些东西你看得到,吃不到。”
白鸦没理睬他,自己跑去了厨房,大约是找不到吃的就开始发脾气,厨房里传来叮铃哐啷的骚动,艳阳天扬眉看看,看到白鸦垂头丧气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可他还没放弃,跑到冰室外挨家挨户地找吃食。艳阳天就这么坐在靠门的圆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到白鸦无功而返,他笑了笑,似是嘲讽。白鸦又气又饿,一脚踢开张椅子,坐到了卡座里。他看艳阳天,艳阳天不看他,眼睛半垂着看外头,白鸦抱着胳膊寻思片刻,道:“刚才那两个保镖,大概是饿死的……”
艳阳天转过头看他,白鸦继续说:“一个饿极了,就去咬另外一个,所以另外一个的手,大腿,脸上才会缺肉。”
艳阳天听了,起身走到他边上,伸出了自己的胳膊,对他道:“你咬咬看。”
白鸦有些傻眼,推开他道:“我饿是饿,不过咬你干什么?”
他不肯咬,艳阳天一抬手,把胳膊凑到自己嘴边,牙齿凑上去狠狠就是一口。白鸦急着拉开他道:“你疯了??”
艳阳天喘了口气,努努下巴,示意白鸦看一看他的手。白鸦显然被刚才艳阳天自己咬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过去,看到他雪白胳膊上连个牙印子都没有,白鸦来回摸了好几遍,奇道:“你真咬了?”
艳阳天垂下手道:“那两个保镖如果真是饿疯了要吃对方,他们有枪,为什么不用枪决斗?我问你,你检查了枪,枪里有没有子弹?”
白鸦还在看他的手,道:“子弹是满的,大概在这个地方……子弹派不上用场?”
艳阳天道:“子弹派不上用场,牙齿就派得上用场了?”
白鸦更迷惑了:“那那些伤痕怎么来的?我看了,确实像人咬出来的。”
艳阳天双手背在身后,他望向屋外,望向那被雾深深盖住的远方,他道:“杨火凤说这里是无间地狱……”
“时无间,苦难无间,生生世世不得出……”
空气凝结,时间停滞,唯有屋外的雾变化多端,一时如狰狞笑脸,一时如天边浮云,诡谲神秘。
白鸦冷静了下来,道:“不可能,你我都尚在人间,怎么可能入无间地狱。”
他一伸手握着艳阳天手腕,看着他道:“你还有脉搏,我也还有呼吸,还有心跳,到底杨火凤在搞什么鬼,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艳阳天没接他的话,捂着嘴咳嗽起来,白鸦看他咳得愈发厉害,拉他坐下,从裤兜里摸出个药瓶倒出两粒黑色药丸递给他。艳阳天却拒绝了他,道:“没用的……”
白鸦硬掰开他手,把药丸往他嘴里塞:“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他塞一颗进去,那一颗就从艳阳天嘴边滑落下来,他又塞一颗,第二颗还是掉到了地上。艳阳天拭去嘴角的血迹,道:“想必这些都是实物,你我都是虚的,才碰不到一起。”
白鸦牵起他手,道:“我能握到你的手,摸到你手心里的汗,你手冷,我手暖,这都能感觉得到,怎么会是虚的?”
他这番话脱口而出,听得艳阳天眼神闪烁个不停,不知该看哪里,想要抽出手来,可偏白鸦抓他的手抓得紧的不得了。艳阳天迟疑着开口:“我不知道,哪里是虚哪里是实我都无所谓,我死在哪里都无所谓。”
白鸦看他,问道:“你不找周白清了?”
艳阳天嘴唇嗫嚅了两下,对上白鸦的眼神,不说话,就看着他。白鸦一时间没法接受这样澎湃如潮的眼神,一哆嗦松开了艳阳天,道:“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去找我师父。”
艳阳天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那倨傲的气质渐渐弱了下去,眼神变得空茫,没有着落,似是在看门口,又似是降在别的地方,那地方虚无飘渺,如一个梦,又如一场幻境。
他说:“周白清……六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走的……
“那天早上就开始下雨,到了下午三点停了,他就来了,他没带伞,后来又下雨了,还好和他一起走的那个人带了伞,一把红色的伞,她就站在路口,转弯的地方等他。”
白鸦斜斜看艳阳天的手腕,那挑断手筋留下的疮疤,他手腕细,疮疤更显得大,触目惊心,盯着看久了,竟有些头疼。
“要是六年前,你就是这样……”艳阳天站着看白鸦,可白鸦分明觉得他不是在看他,他在看周白清,一个有着和他相同脸孔的人,他看着他,说:“你这么走了,这么忘了,也不记得谁,我们路上遇到,你看我,不认识,不会多看一眼,就走开了。”
艳阳天看周白清似是看得入了迷,看得没了声息,白鸦揣测着问道:“你是……不想被周白清废了武功?”
艳阳天还像是在看周白清,他摇摇头,说:“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我从来没有想要时光倒退,让这件事不曾发生,只是如果六年前你走之后失去了所有记忆,或许我就活不到今天……我不明白的一些事也永远不会明白,我教你武功教你识字教你做人,结果一件最重要的事,反而是你教的我,周白清……我已经算不上是你的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