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清回到酒店房间时已近凌晨,他有些累了,倒头便睡,第二天到中午才醒,他一睁眼满目刺眼日光,周白清不得不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艳阳天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他问道:“你左手怎么了?”
周白清坐起身,揉着头发说:“没什么。”
艳阳天道:“衣服怎么也破了?”
周白清抬眼看他,反问道:“你在关心你师弟?”
艳阳天在抽烟,不说话了。周白清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他冲水时不怎么注意,左手的纱布都湿透了,伤口有点疼,他倒是能忍,板着张脸从浴室里出来,坐在床上自己給自己换纱布。艳阳天本坐在太阳下看报纸,周白清换下湿漉漉的纱布后,他似是看不惯他的步骤,叼着烟坐到他对面,伸手拿了周白清膝上的干毛巾捂住了他左手,他下手重,周白清的手指颤抖了下,却没喊痛。他抬起眼皮看艳阳天,艳阳天低垂着眼睛,睫毛在眼下形成片阴影,他睫毛长得过分,眼形又好看,眼尾干干净净的,怎么也不见老,不见有皱纹。他的时光仿佛被定格在了某个年纪,在这个年纪时他心里有什么人就有什么人,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艳阳天拿毛巾小心地擦周白清的手,他給他上药膏,动作也很轻,很专注。周白清特别想问问他,此时此刻他在他眼里到底是谁,是袁苍山,还是周白清,还是一个陌生人?
艳阳天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看了看他,周白清笑了下,艳阳天面无表情地在烟灰缸里抖落烟灰,继续給周白清涂药。周白清忍住了,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他想起他从前放学回来背书給艳阳天听,艳阳天那天不知怎么,困极了,坐在躺椅上竟听得睡着了,晚风吹过来,他拉了拉艳阳天的手,轻声说:“师父不要在外面睡,会着凉的。”
艳阳天还是闭着眼睛,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摸了摸周白清的脑袋,笑了笑。
周白清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想起这桩陈年旧事,兴许是因为他好久都没看到艳阳天笑了吧,可他的笑又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他这个人又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艳阳天給周白清换上了干的纱布,一圈圈绕好,但他动作很慢,时不时用手去夹烟抽上两口,烟快抽完时他双手颤抖了起来,肩膀一缩,咳嗽起来,艳阳天赶紧捂住嘴,可还是有些血丝漏到了周白清的纱布上。艳阳天伸手想去解他的纱布,周白清却按住他的手,说:“没关系,不用弄了,就这样吧。”
艳阳天咳嗽着抽烟,周白清看着他,看了会儿似是看不下去了,扭过头起身走开。
艳阳天缓缓道:“周白清,你过来。”
周白清一愣,站在床尾道:“什么事?”
艳阳天指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周白清道:“有什么你就说吧。”
艳阳天道拿毛巾擦了擦手,抖着手又点上根烟,颤颤巍巍地把烟放到嘴边,道:“我没几天可活了,这场比赛,如果有一天你我在擂台上见到,你不用有任何顾忌,千万要取我性命。”
周白清道:“你在说什么?我就算了,你怎么会上擂台?艳阳天,你脑子又不清醒?”
艳阳天道:“我现在最清醒,你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周白清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谁劫走的傅白玉??”
艳阳天摇头,周白清道:“袁苍山可能没死。”
艳阳天道:“和我说这个干什么,你应该去问问心和尚。”
周白清道:“我有这个打算,所以我今天想去一趟昆门。”
艳阳天道:“你要去万佛寺?”
周白清点头,艳阳天没再说什么,周白清辗转联系上了万佛寺的住持,得知问心人正在万佛寺内闭门清修,便打定主意今天要走一趟。
艳阳天道:“明天还有比赛,你能赶回来?”
周白清道:“从这里去昆门火车只要一个小时,班次也多,赶得及。”
艳阳天沉思片刻,道:“我和你一起去。”
周白清道:“你去干什么?打算累死在半路?到时候我还能拖着你尸体回来,你别去。”
艳阳天道:“我要是死在路上,你直接一把火烧了我,尘归尘土归途,再好不过。”
周白清道:“之前給你的凤尾牡丹呢?”
艳阳天从床头的抽屉里拿了出来,周白清看凤尾牡丹还是那么点分量,问道:“你没吃?”
艳阳天起身说:“走吧。”
周白清知道劝不住他,要是把他逼急了说不定还要和他出手,便将凤尾牡丹收进包里,简单收拾了点东西,和艳阳天悄悄从酒店后门出来,往火车站去。
第十五章
自从上次与艳阳天匆忙从昆门离开,周白清这五年来从未踏足过昆门市万佛山万佛寺,如今他与艳阳天一路奔波至万佛山脚下,抬眼望向那漫漫山道,依旧是派游客稀少,人气寥寥的景致,艳阳天走在他前头,穿身黑衣黑鞋,脖子上搭了条暗红色围巾,五年的时光仿佛从未从他身上滑过,天上似又要飘下细雪,树木似又要枯萎凋零,一切又都回到寒意刺骨的冬日,天地变更,宛如轮回。
周白清轻轻叹息,跟上艳阳天的脚步,艳阳天体力比五年前更差,却不肯停下脚步,走得脸都发白了还是维持着向上的势头,每每休息,都是周白清提出来的,他給艳阳天弄了个保温杯,在里面泡了点凤尾牡丹让他喝,艳阳天喝得少,周白清看在眼里,却没声响。走了差不多有半程,艳阳天有些热了,除下了围巾拿在手里,他低着头走,很是吃力,周白清走在他斜后方,恰好能看到白净的脖子,他脖子弯下的曲线漂亮极了,与他周身散发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大相径庭,非常柔美。周白清看了好一阵子才移开视线,说:“再休息会儿吧。”
艳阳天拒绝道:“不了,赶时间。”
周白清一把拉住他:“不赶时间,最多改签明早的火车票,比赛下午才开始。”
艳阳天甩开了他的手,回头瞪他,道:“是我赶时间。”
他火急火燎地往山上赶,好像屁股后头跟着个讨他命的鬼差,周白清想拖住他,手伸到半空却又垂了下来,他站定了咬着嘴唇看他,越看却越恼火,头一撇,三两步爬上阶梯,走到了艳阳天前面,眼不见才痛快。两人急赶慢赶,周白清快艳阳天半个小时先到了万佛寺,寺中香火稀少,一如既往地冷清,周白清很快就在那面万佛壁雕前找到了老住持,住持见到他便问道:“施主来找问心?”
周白清说是有事请教,老住持道:“问心闭关清修四载有余,早已不问俗事。”
周白清道:“此事关系重大,还望住持通融。”
住持微笑,道:“施主言重了,见与不见,问与不问不过都是问心自己的事,只是希望施主心里有所准备,莫生了执念。”
周白清道:“敢问住持,问心大师之前是否曾在少林寺长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