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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度(90)

住持道:“确有此时,也是四年多前的事了,从少林寺回来后,问心便一直在山中清修。”

周白清道:“那住持是否听说过袁苍山这个人?”

住持道:“未曾听过。”

周白清道:“那就有劳大师带我去见一见问心大师了。”

住持道:“施主既然与人同行,何不再等等?”

周白清一怔,不知这住持怎么看出他还有个同伴,谁知他这份心思也被住持看光,住持道:“施主打探问心的事口吻急切,可眼神却四处游走,心神不定,想来应该是在担忧身后的同伴。”

周白清听后顿了片刻,莞尔道:“哪里是担心同伴,照大师的话说,不过是份执念。”

两人说话间,艳阳天在寺门口露了脸,住持见到他,道:“原是这位隐士。”

周白清听到他这么称呼艳阳天,跟着复读了句:“隐士?”

住持道:“这位隐士曾在本寺门下清修数月,也算是有缘人。”

周白清没想到艳阳天还有这样一份经历,与那住持走过去和他见了面,问道:“听住持说你来这里住过段时间?”

艳阳天平复呼吸,与住持行了个礼,互相颔首,回道:“是住过段时间。”

住持道:“两位随我来吧。”

周白清心里一下冒出许多问题想问问艳阳天,他道:“五年前来的?为问心来的?你想从他这里打探袁苍山的消息?”

艳阳天道:“我来的时候他还没从少林回来,我走的时候他也还没从少林回来。”

周白清道:“倒不知道你有颗向佛的心。”

艳阳天道:“我本无心,什么心都没有。”

周白清一时愤懑,不想再与艳阳天说话,他二人跟着住持穿过两进院子,从万佛寺后门出来,又沿着向上的土泥山道走了十来分钟,终是来到了问心清修的茅屋前。住持做了个“请”的手势后便径自离开,周白清着急打探袁苍山的事,直接便去敲门,报上姓名与来意,屋内久久未有回音,周白清便又将自己进来的经历与问心说了通,他道:“袁苍山早已成魔,如果他重现人间又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之人命丧他手,问心大师,我无意打扰你清修,兹事体大,还望大师告知一声袁苍山是否仍在少林?”

等了片刻,屋中传来问心声响,他道:“袁苍山四年前已死。”

周白清道:“千真万确?”

问心道:“那日我与众僧向往常一样为他念诵佛经,望能洗去他一身魔性,可那心魔太过霸道,狂笑一声,竟自爆肉身,连具完尸都没留下。”

周白清看了眼艳阳天,艳阳天静静站在一块磐石边上,神色如常。

周白清又道:“可那晚我在看守所地下确实闻到了袁苍山的气味……难道这世上还有别人……”

艳阳天道:“不可能有别人了!知道眉山那疯子的人本就少,去找他的人更少,疯子脾气怪,只收过我这么一个徒弟。”

周白清道:“那你觉得袁苍山还没死??”

艳阳天道:“我不知道。”

周白清眼珠一转,道:“难道有人偷龙转凤……”

艳阳天道:“你什么意思?”

周白清道:“意思就是有人偷了袁苍山的肉身出来,换了别人……问心大师,敢问袁苍山出事那天可有什么异常?”

艳阳天这时道:“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偷天换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除非是……”

他与周白清对看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个答案,只听问心道:“并无异常,袁苍山周身写满经文坐于殿中,根本无法动弹,想来是那心魔受不了这等煎熬才会选择玉石俱焚。”

周白清问道:“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到他肉身爆炸?”

问心道:“诵念佛经时自然是闭目凝神,未免被心魔所扰,不过如果有闲杂人等靠近,和尚一定会发现。”

周白清道:“也就是说大家都闭目念经,然后听到心魔狂笑和爆炸声才睁开了眼睛?”

问心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就算有人想要偷龙转凤,也不可能逃过和尚的耳朵。”

艳阳天道:“有一个人可以。”

周白清亦道:“那个人肯定可以。”

问心沉默良久,道:“和尚说了和尚知道的,你们走吧。”

周白清谢过了他,便与艳阳天往万佛寺走,泥地湿润,又是下坡,艳阳天走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很是费劲,周白清伸手扶他,说道:“看来袁苍山真有可能没死。”

艳阳天道:“看来白雪狐狸也真有可能没有死。”

周白清道:“到底是什么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艳阳天道:“为名为礼为情为理,什么原因都有可能。”

周白清忽然问他:“那你来万佛寺的原因又是什么?”

艳阳天摇头不语,周白清追问他:“你这五年到底去了哪里?”

他千万此制止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又千万次想要逼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抓紧了艳阳天的手:“你知不知道你把我认成过袁苍山?”

艳阳天抽出手走到一片平地上,他从万佛寺边上的窄路往山下走,周白清闷得难受,他发现他成了地上的一颗石子,一株野草,永远等不到某一缕光的照拂。他厌恶这样的卑微,厌恶自己厌恶到了骨子里,他强压着这股厌恶,跟上艳阳天。艳阳天此刻幽幽地开口,说道:“我不知道,这五年里我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另外一件事……我也不知道。”

周白清深呼吸,道:“有人給你下了药。”

艳阳天道:“我知道。”

周白清奇道:“这你倒知道?你知道是谁??”

艳阳天道:“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周白清道:“你自然有你的打算,我不会再问。”

艳阳天点头,道:“最好如此。”

周白清道:“我们都不要过问彼此太多。”

“是,这样最好。”艳阳天回头看周白清,只是看着,不笑也不怒,他整个人都变得很轻,轻得像天边的一片云。

周白清默默地动了动下巴,他和艳阳天在天黑前搭上了回程地火车,艳阳天一上车就睡着了,周白清坐在他边上看报纸,火车开了约莫五分钟,坐在周白清对面的女乘客小声地问了他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周白清放下报纸,盯着那女乘客看了数秒,竟也觉得有些眼熟,两人一回忆,都想了起来,原来是五年前在往昆门开的火车上见过。女乘客看到艳阳天,道:“这是你叔叔吧?”

周白清笑笑,女乘客又道:“没想到又会在火车上遇到,又是你们两个人,我倒只有一个人了……”

周白清看她一身工作着装,问道:“出差?”

女乘客道:“是啊,五年前和男朋友分手后就再没来过这里了,今天也太巧了,中午吃饭时遇到他和他女友,现在又遇到你们。”

周白清与那女乘客聊了数句,对方就去了餐车,五年时间,别人都变了许多,可他却一点都没变,他还在恨着艳阳天,从前他恨得单纯,如今恨得压抑。他倒希望他一直神智不清,迷迷糊糊,可他偏偏又清醒过来,说话比谁都明白,看人比谁都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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