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剩下的半节数学课,芮忱全拿来看理综试卷的物理题部分了。
也不是第一次给同学们讲课,事实上还在高一没有进行文理分班的时候,芮忱就被当时同样也是怀孕的历史老师安排给大家讲一节历史课。
他神经紧张地备了一晚上的课,那节课说得也是尽心尽力,板书写得是他迄今为止写过最认真的。结果讲完以后回到座位上,芮忱正喝水,听到历史老师说,“嗯……芮忱同学刚才讲得很好,知识点覆盖得很全面。那么,现在我把内容再重新给同学们梳理一遍。”顿时他就直接把水喷了出来。
话说回来,为什么孕妇都喜欢找他帮忙讲课?
“我说老师,一般人不会像你这样解题吧?”教室里,黄重阳故意吊儿郎当地找茬道。
芮忱正低头看下一道题,闻言一愣,环视着班上的同学们,看到他们好些都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禁又看向了黄重阳。他朝笑嘻嘻的黄重阳假笑了一下,发现齐骧正托着腮,眉头紧锁地看着黑板上的解题步骤,稍微想了想,说,“其实这道题还有另外两种方法。唔……不过还是要从物体受力开始分析……”
说着,他抬手把划上去的那块黑板拉下来,擦出一半,把临时想到的方法一步一步带着演算说出来。
幸好物理老师没在下课前,没有说什么要再讲一遍,芮忱口干舌燥地坐回座位上,拧开水杯喝水。
冬日的课间十分安静,走廊上好些同学都在晒太阳,白绒绒的日光斜射在黑板上很刺眼,芮忱眯起眼睛望着黑板边上的高考倒计时,心里暗暗吁了口气。他想起齐骧,便弯腰从抽屉里找出一袋牛轧糖走过去。
“舅舅去台湾出差,寄过来的。”芮忱在齐骧前边的空位坐下来,糖果放在他堆成山的书本上。
齐骧埋头写着习题,抬头对他咧嘴一笑,拆开包装袋先分了一颗给他。
“好吃吗?”他问把糖果放进嘴巴里的齐骧。
他笑着点头,把习题本拿上来问,“这道题跟理综的最后一题差不多吧?物理的。”
芮忱嚼着糖凑过去看,连连点头,“就用刚才说的方法来解就行了。”
他把糖吞下去,问,“数学卷子写完了吗?下节课可能要讲了。”
齐骧把联考的数学试卷给他。
芮忱端着试卷看,依着记忆一一对答案,偶尔看到错误的地方,不经意间还是会皱起眉头来。比起期中考试的数学试卷,联考试卷水平相近,但难就难在出现了很多陷阱,误导考生。芮忱自己就是被误导,才丢了分数。
“芮老师,怎么样?”齐骧问。
“很好啊,算算应该有一百三?”芮忱全神贯注看着试卷,半晌回过神来,看向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齐骧忍住笑,摇摇头,“没什么。”
芮忱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他白了他一眼,试卷还给他,趴在那堆书上问,“今天的药吃了吗?”
“吃了啊,过早完了就吃的。”试卷放起来,齐骧随口调侃道,“你跟我爸一样一样的,在家的时候他也是天天提醒我吃药。”
闻言芮忱心里一堵,不高兴地说,“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齐骧苦涩地笑了一笑,没说话。
芮忱想了想,探问道,“上次你回家,你爸爸和姑姑说了什么吗?”
“能说什么啊,我姑姑现在多一句话也不想跟我说。”齐骧哂笑道,“不过也好,平时一时疏忽少做点事也会被念叨,现在消停多了。”
他吃惊道,“你星期天回家,还要挑扁担啊?伤还没好呢!”
“我是脑子伤了,身子可没伤,挑扁担又不是脑力活动。”齐骧满不在乎地说,“他们是念我啦,不过我自己想做点事,打点工把钱存下来,否则上了大学怎么办?”
芮忱从来没有忧虑过这些问题,他忧心地望着他,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好。就算是谦逊,芮忱心里还是自信自己是个能力比较强的人,可是面对齐骧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别的不说,到现在他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家里给的,如果突然让他去想办法赚钱,他恐怕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当时想要让齐骧和自己在一起,照顾他,但是说不定自己根本做不到。
如果时间能够过得快一些就好了,或者,自己能够更快地成长。这样他就不止是十五岁,他能够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更安定甚至更体面的生活。
他抿了抿嘴唇,问,“叔叔说不供你上大学?”
齐骧耸肩,“他没说啊。不过照我姑姑的说法,应该也是考不上大学的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闻言芮忱不满道。
他凝视着他。
良久,齐骧忽然问,“你说如果你家里人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他们还会对我好吗?”
芮忱一愣,“他们也不是因为你没和我在一起,才对你好的。”说罢他看看周围的同学,不免有些困窘,小声说,“别在教室里说这个啦。”
齐骧见状笑了,“好。”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轻松地说,“其实我猜想,如果你考上名校,你姑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的。说不定你爸爸也会对你有所改观。”
齐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末了轻声一笑,“原来你不是真的天真无邪啊。”
说实在的,出人头地是为了不让自己被最亲近的人看不起,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如果齐骧喜欢的不是男生,而是像普通的男生一样去追求女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落下这么多话柄了呢?
对于齐骧的问题,芮忱是想不清楚的,他也不愿意去证实这个如果。明明知道隐瞒未必是好事,但终究还是缺乏勇气,而缺乏勇气的原因,恐怕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缺少能力。
“要是我哥现在还活着,应该也毕业了吧。”齐骧喃喃说道,“不知道他会不会考博士。”
芮忱疑惑地看着他。
他骄傲地说,“我哥很聪明的,可不像我。当然也不像你,他……我觉得他可能像道长多一点,又聪明又努力。那时他在北京读书,还谈了个当地的女朋友,老北京户口!好像是大三的时候在社团里认识的吧。不过我哥去世以后,就没再听说一点消息了,我爸也没有想过去联系。”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杀死。这样的结局,也不知传到同学之间会造成怎样的轩然大波。芮忱耐心听着齐骧说着从前的事,尽管他说得轻描淡写,有时候甚至还会笑,可芮忱仍是觉得心酸。
“好像他们刚谈恋爱那会儿,爸妈知道了,也是逢人便说。交了北京女朋友啦,毕业以后也是在北京发展,以后就是北京人了之类的。村里的人这么说,在长沙,跟我爸一起打工的工友也这么说。不知道爸妈会不会信以为真,不过我当时确实也是这么想的,觉得理所当然就是应该是这样的。”齐骧停了停,问,“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