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于戎自己去拿吃的,拿了碟烧猪饭,挑了些烤得发脆的猪皮,抓了把花生米,再看林望月,他不跳舞了,顶着一脸亮晶晶的汗水穿过一片火光朝他走过来。
他在他对面坐下。
桌上还有装在玻璃瓶里的啤酒,两人一人开了一瓶,对着瓶口喝。
于戎问林望月:“吃吗?”
林望月找了找:“阿丽呢?”
“她说下班了,就走了。”
“你就让她这么一个人走了?”林望月大呼救命,“同性恋不都是应该心思细腻,神经特别敏感纤细的吗?”
于戎哭笑不得:“你比对一下你自己,你觉得符合吗?”
“我只是说话难听,不代表我的心思不细腻,神经不纤细。”林望月说。
“苏的家离这里不远。”于戎喝啤酒,吃花生米和猪皮,林望月从他的盘子里抓了把花生米,放在掌心里一颗一颗吃。
于戎看看他,摸摸鼻梁,耸了耸眉毛:“能赏个脸吗?”
他的眼神落在还在成双成对跳舞的人群中。
林望月说:“不,我不和你跳。”
于戎问他:“理由呢?”
林望月直勾勾地看住他:“你不要对我心存什么幻想了,我们没有可能。”
于戎喝酒,喝完一瓶又开一瓶,说:“你怎么能断言没有可能?那你和那个老婆婆,阿丽,还有什么男的女的,和他们就有可能了吗?”
“他们都不是认真的,跳个舞罢了,可是和你跳舞,一跳,你就要和我认真了,所以我必须拒绝你。”林望月有理有据地说。
于戎哑然失笑,又灌了几口酒,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不受他控制了,他说道:“因为我认真,我就没有可能,这算什么理由?”
林望月说:“你要搞搞清楚,世上有些事不是你认真就能做到,有些人,也不是你认真,他就要和你在一起。我对你没有兴趣,一点都没有。”
他说得很明白,也很认真。于戎不管,原地踏步似的问来问去:“那你陪我游曼谷?你在夜店门口等我?你跟着我去这里,去那里?”
林望月翻出了他的标志性白眼,不无轻蔑:“农民工讨薪追着老板跑的新闻你没看过?”
于戎打了个酒嗝,他现在连自己的手和大脑都控制不了了,他把脸埋进了胳膊里,好久,他抬起头来,林望月还坐在他面前。于戎伸出手,去抓一抓他的手。林望月抽出了手。
于戎抬着眼睛,下巴搁在手背上,问道:“你们还没分手吗?”
林望月挑了挑眉毛。
于戎朝自己右侧看着,趴着,轻轻说:“哦。”
“你说什么?”
“我说,哦。”于戎霍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又用他最响亮的声音“哦”了一声,听上去像一个憋了很久的嗝。他知道他喝多了,他的头在发晕,太阳穴隐隐作痛,他还有些困,脚下一时轻,轻得能飘起来,一时又很重,绑着铅球似的,重重地将他拖回地上。他高声说:“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冷淡!”
他看林望月,从他的额头看到他的嘴巴,从他的喉结看到他的手腕。他看不到周围还有什么,只看到好多个林望月,从每一道光和每一道影的缝隙里钻出来,每一个都是他错过的,他看不清的,他追赶不上的。
他谁都追赶不上,他总是在原地兜圈,他可能掉进了孤海,孤岛的巨大迷宫里。那种做梦一样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于戎梦得心慌意乱,胸口发闷。他想说话,舌头大了,说不好,于是他扯开嗓门,唱起了歌。
“多好玩的东西!早晚会放低!”
“爱侣爱到一个地步,便另寻安慰!”
林望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神经病!你漏词了!”
于戎无所顾忌了:“夕阳无线好,天色已黄昏!”
“要献便献吻!”
林望月继续骂:“痴线!”
于戎回过头冲他笑:“我也会讲一点广东话哦,你不要乱骂,我听得懂……”
林望月指指手上的dv:“都帮你拍下来了!”
于戎扮了个鬼脸,跳了起来,调转头往前跑,跑了没几步,他拽过林望月,一齐往前猛冲,他冲出了沙滩,冲进了海里,一波海浪冷得他跳脚骂街,他无路可走了,瘫倒在了水里。
忘魂
第三章(下)(二)
阿篷提前结束了在清迈的工作,马不停蹄赶来泰缅边境。于戎宿醉得厉害,第二天醒了之后,头都抬不起来,听阿丽说阿篷下午就能到葫芦岛,他直挺挺地躺在一张木板床上,望着屋子吊顶说:“那我现在起来。”
人却一动不动。
阿丽和林望月坐在他边上打牌,阿丽说:“还是再睡会儿吧,要吃东西吗?”
林望月说:“一对皮蛋。”
阿丽略显惊奇:“这叫做皮蛋?”
于戎按着额头:“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房子在晃?”
“海边的房子是这样的。”阿丽说,递了瓶矿泉水给他,“晚上蚊子还很多,你睡得很沉,可能没感觉到,我和林摄像住在隔壁,感觉很明显。”
林望月说:“三。”
于戎喝了口水,舔舔嘴唇皮,挣扎着望向林望月和阿丽:“我想拍些空镜头……镜头……”
阿丽问道:“今晚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
林望月又出了两张牌,说:“去高当住吧。”
两个人都不看他,一个看牌桌,一个看牌。两人的胳膊上都起了不少红疹子。
于戎把目光转了回来,继续和那黑乎乎的吊顶干瞪眼,念叨着:“没事,没关系,我能……”
“你闭嘴吧。”林望月扔过来一条毯子,于戎闭嘴了,他被这条满是鱼腥味的毛毯熏得晕了过去。
又是一活。醒来外面原归是白天,阿丽不在了,林望月还在,但他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于戎忙喊住他:“你去哪里?”
林望月一指前头:“你朋友来了啊,我们去接他。”
前头是白晃晃的光,模模糊糊有一道像阿丽的影子嵌在那里。于戎撑起身子,坐起来了,不停拍打脸颊,说:“我也去……”
他干呕了声,扫了眼近旁,抓过一张矮桌上的半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水是温的,他的手脚,呼吸都是温的。不大的木屋子里东西方向开了两扇窗,温热的海风来回吹拂。
林望月催他:“那你快点。”
于戎左右看看:“相机呢?”
林望月指指他的脚,于戎往床底一看,相机包和行李箱都塞在了床下面,他把相机包拖了出来,抓了个dv,出门了。
阿丽带他们去昨晚上岸的地方接阿篷,苏的船开出去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她估摸着阿篷就快到了。三人站在沙滩上,近海却不见船只的踪影。吊脚楼那一片也是安安静静的,一些舢板似的小船分绑在一根根插进海滩里的木头吊脚上,正随着海波浮沉。
林望月拱了拱于戎:“讲个鬼故事给你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