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戎开了dv在拍周围的环境,低着声音问:“什么?”
林望月说:“其实,岛上除了我们之外,根本没有别的人。”
于戎耷拉着眼角看他,林望月耸起肩膀,眨着黑亮的眼睛,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一副沉湎恶作剧的神态。
于戎说:“不,其实是我们昨晚踏上的是一个异次元的岛屿,是别的世界。而在属于我们的世界里,我们失踪了,阿篷正满世界找我们呢。”
林望月点点头,接着编:“其实我们早就死了。”
于戎点头:“嗯,出海的时候遇到了海啸。”
阿丽听笑了,林望月继续说:“然后,有一天,阿篷在海岛上,一个海浪过来,把一台dv卷上了海滩,他捡起来打开来一看,里面拍的是……”
于戎关掉了dv,一手插进口袋,长长舒出一口气:“他发现这是一个宣传索尼家用摄像机防水功能的广告!”
阿丽咯咯直笑,在额前搭了个棚,望着海面,挥舞起了手臂。
苏的船出现在了于戎的视野里。
阿篷一个人来的,人字拖,黑色短袖,印满香蕉花的四角裤衩,咬细雪茄烟,单肩挎一只双肩包。船还没停稳,他看到于戎,跳下船,跑过来就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拍着他的后背,热情得不得了:“好久不见!”
于戎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咳嗽着说:“不是说后天才忙完吗?”
“想到能见到老同学,我才不管电视台那些破事。”阿篷和于戎说英文,一头说,眼睛一头瞄林望月。苏的船上载了些日用品和两箱矿泉水,林望月跳上了船,和船下的阿丽配合着把东西往岸上送,最后他和苏一人抱一箱矿泉水下船,苏稳当地落了地,林望月一脚踩了个空,人往海里歪,于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对阿篷道:“这是我的摄像,林望月。”
林望月站稳了,用膝盖顶住箱子,抱稳了,从箱下朝阿篷伸出手,也说英文:“兼职的,我是时装设计师。”
两人握手,阿篷问他:“你从英国来?”
林望月说:“但是别和我讨论莎士比亚,我一本都没读过,我设计时装,不负责还原古典裙摆。”
于戎试图从林望月手上把那箱矿泉水接过来,林望月不领情,走得离他还有些远了,他和阿篷搭上了话。
阿篷说:“太巧了,我也没读过莎士比亚,我只对调动现代人的肾上腺素分泌有兴趣,不负责解决他们的失眠问题。”
林望月奇道:“你们没有戏剧作业要交吗?”
于戎抢先说:“在那之前他就转去学制片了!”
阿篷微笑着一揽于戎的肩膀,声音轻快地说道:“因为我们的老师说,我早就忘记是哪门课的老师了,他说,好了,同学们,如果你们想拍出《大白鲨》那样的电影,现在就请离开我的讲堂,然后我就走了。”
于戎急了:“这是保罗·托马斯·安德森的故事!”
林望月哈哈大笑,阿篷无所谓地耸肩膀,拆开了林望月抱着的纸箱,问他:“你要吗?”
林望月摇头,阿篷便拿了三瓶矿泉水,一瓶拧开了给了阿丽,一瓶塞给于戎,一瓶自己拧开。喝了两口水,他近而道:“只要上了电影学院你就会明白,学电影根本没有必要,导演是一种天赋,”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这事儿学不来,那我还不如学一些由理论,经验积累起来的学科。”他弯起眼睛,看着林望月,“你是做设计师的,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林望月说:“完全同意。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在需要天赋的事情上说服自己努力就会有成果。”
阿篷说:“因为人们擅于自我欺骗。”他再次指自己的脑袋,“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于戎插进去说:“平庸又不是什么错!没有平庸的人怎么能衬托出天才的可贵?”
“你以为平庸的人自甘平庸吗?他们难道生来就是想当天才的衬托者的吗?”林望月看着于戎,“难道你想当导演的时候没有幻想过自己是下一个伯格曼,下一个库布里克,或者下一个斯皮尔伯格,下一个卡梅隆?”
于戎喝水,手在口袋里插得很深,微微低着头,说:“我不喜欢斯皮尔伯格和卡梅隆。”
阿篷朗声笑了,拍着于戎的肩膀:“他就是不想拍出《大白鲨》的那些同学啊!”
林望月莞尔,应道:“他可能想拍出《陆上行舟》那样的电影。”
阿篷抓着头发疾呼:“天呐!你是不是看过他的毕业论文??”
林望月笑着,于戎不响,他们这么一路走一路说,转眼已经回到了苏的家门口。日上三竿,这片岛民聚居的地方这才流露出一些生气,有人挑着镰刀从家里出来,有人在家门口洗菜,杀鱼,孩子们挎着书包,成群结队的往树林里走。苏的家门前坐着一个体形臃肿的女人,她在一只木桶里搓洗衣服,看到于戎一行,喊苏过去说了几句话。苏应着声音,示意于戎他们先进于戎之前睡觉的那间屋子。
阿篷说:“这里有一所学校,大师是这里的校长。”他问他们,“你们见过大师了吧?”
于戎往苏家里走,皱着眉说:“见是见过了,不过这合法吗?”
屋里支了张餐桌,备有四副餐具,一些辣椒酱,花生酱,一大碗鱼汤,一盘烤鱼,一碟子沾满了红色酱料的菠萝和大虾,还有一盘炒河粉,两道炒青菜。苏很快也进来了,他在桌上放下半打还在冒寒气的啤酒,和阿篷打了个手势就又出去了。
“什么合不合法?”阿篷问,在一个靠门的位置坐下了。
“就是把死了的小孩儿做成小鬼这事。”于戎说,坐在阿篷一边,靠窗。林望月坐阿篷另一边,靠另外一扇窗。阿丽喝水,擦汗,站着往碗里舀辣椒酱。
阿篷说:“法院可管不了死后的世界。”他开啤酒,递给于戎,于戎看到啤酒瓶,头就开始痛,婉拒了,林望月不免取笑他:“他一来就在曼谷上演《宿醉》。”
桌上就只有阿篷和林望月喝啤酒,于戎也喝水。
阿篷问了声:“那你们的纪录片可以有这样的内容吗?之前你不是告诉我审查对这方面的限制非常严格吗?”
于戎说:“如果站在一个批判的立场来拍摄,我感觉不会有问题。”
林望月向后仰着坐着,胳膊肘架在身后的矮柜上:“你感觉?”他冲阿篷比眼色,道,“我们甚至没有剧本。”
于戎笑了:“你和他说剧本?我知道自己在拍什么,有没有剧本其实无所谓,不是所有电影的制作都要那么程式化,你可能接触了太多好莱坞电影了。”他和阿篷对视了眼,阿篷点着头,支持他的说法:“纪录片有剧本这件事我一直都很反感,你还记得我们大一做的那个短片吗?”
于戎的双手全放在了桌上,上下叠着,兴奋地,语速飞快地说:“记得!当然记得,我们拍学校里的日常对话,课堂上的,食堂里的,厕所里的,剪成一个悬疑杀人的故事,还是以伪纪录片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