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多远都能喊回来。”
于戎看了看黎霄,黎霄走得有些喘了,正在试着平复呼吸,他往很远的地方眺望。
于戎继续道:“好像必须喊回来,不然她的魂魄在异乡,无亲无故,很可怜的……”
黎霄点香烟,深吸了一口,回头看白婆婆家的木门。
大汉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他去敲门。于戎问道:“她们一般都不出家门的是吧?”
“说不好。”大汉敲了两下门。
“说不好?”于戎往门缝里张望。
屋里有人应声,一歇,门开了,大汉和于戎说:“白婆婆不在。”
于戎看黎霄,黎霄走近了,侧着身子站在那半开的木门前,于戎看进去,门里是一片灰色的地,近处什么也没有,远一些的地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枯坐着,一头银丝乱发,腿上放着个笸箩,她在切红辣椒,她身后是一棵养不起来的细瘦的石榴树。
于戎轻声说:“白婆婆不在,那我就不进去了。”
大汉说:“啊?不问问那个钱……那个男的怎么回事?”
于戎声音愈发得轻:“你进去看看吧……”
大汉要进去:“那我给你问问。”
于戎一把拉住了他,那大汉莫名其妙,于戎掏出烟盒,给他派烟,点烟。黎霄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那坐在院子里的女人看到他了,两人互相看着,没人说话,没人有动作。大汉夹着香烟,看看于戎,于戎笑了笑,大汉还是困惑,挤着眼睛来来回回看黎霄和那女人,忽地,他的眉毛一抖,嘴唇一哆嗦,退到一边,和于戎一块儿站着了。两人凑在一起吃香烟。
黎霄也没进去,他很快就从门口走开了,走来和大汉打听:“这个人你认识吗?”
他给他看自己钱包里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笑得很开心的身材丰腴的女人,眉目鼻子,嘴唇脸型,没有一样和黎霄相似的。
大汉看了很久,直到手上的烟吃完了,才说:“要是没有事情找白婆婆,我们走吧……”
大家都不响,默契地往下坡去,于戎听到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没回头。谁也没回头。
待到远离那坡顶了,大汉说:“那是泱泱老师……”
他道:“我听说她去宁波了,她啊……她以前就住在那里嘛,很多柳树的地方……”
于戎按着胸口,急切问:“柳树?她住在柳树很多的地方?”
大汉说:“是啊。她以前在我们这里小学里教书的,我做过她的学生的,她教语文,教画画,我记得她还写诗,写什么住在柳树里的人,她还鼓励我们写诗,后来到了大城市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人写诗啊,早就不写了……”
于戎不想说话了,什么也不想说,他也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他们走回平坦的土路上时,大汉问他们:“再往前面有个原始森林,要不要去看看?”
于戎回过神来了,吸了吸鼻子,和大汉道:“麻烦您了,谢谢您了,我们……我们自己随便走走吧。”
大汉笑着问:“那晚上住我那里?”
于戎也笑:“要是留到晚上的话一定去。”
大汉在一个路口和他们分开了。
于戎指着远处的树林和黎霄道:“之前和他过来的时候,还去那里走了走。”
黎霄说:“那去看看吧。”
于戎点头,两人并肩走了歇,他突然问黎霄:“你妈妈在苏州的糖厂做过工人吗?”
“做过一阵。”黎霄说。
于戎说:“我妈妈也是……”
他低下头,看着路,看着自己的脚,踢踢路上的石子,看着石子滚进草丛,找不见。他悄声问:“为什么这里种不了柿子树呢?是挺奇怪的……他说他喜欢吃他妈妈蒸的糕点,那上面会放切丝的柿饼,又说这里的柿子不结果,为什么我当时没听出来呢?”
黎霄说:“水土的问题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于戎点头,双手插进了口袋:“住在柳树里的人,用眼睛看,用嘴巴说,”他更悄声地背诵起来,“用手拥抱,用心……”
他不响了,埋头朝着树林的方向走去。
忘魂
第七章(中)(二)
黎霄本就话不多,于戎和他也说不上什么,两人一路沉默。走进树林了,天光瞬间被遮去了大半,四下幽绿,于戎从草丛里捡起一根树枝在手里掂量了掂量,树枝有些短,但粗细适中,勉强可以当手杖用一用。
树林里的路较之外头的路难走多了,地上到处都是落叶,叶片上盛满湿漉漉的水气,一不留神就会打滑,加上石头和长出地面的树根的干扰,地势高低起伏,很考验人。于戎找好手杖,走了歇,回头看了看黎霄,他换了个肩膀背行李包,脚上的皮鞋早已经泥迹斑斑。
“还是我们先回小方哥那里放一放行李。”于戎说。
“不用,走吧。”黎霄说。于戎把自己的手杖递给他:“不然你用吧,我再找一根。”
“没关系。”黎霄笑笑,于戎握着那手杖,手杖的表面裹了一层苔藓,抓久了,手心都被濡湿了。于戎丢了它,在路上,树丛间寻觅新的。他说:“上次我也找了好久,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合适的。”
他的目光穿过几根稀拉的藤条,挤过几株矮小的野莓丛,小心地走着,上上下下地看着,说着:“林望月一下就能找到趁手的。”
他偷瞄黎霄,黎霄无动于衷,一只手抓着行李包的肩带,一只手垂在身侧,不疾不徐地走在他的斜前方。
“是吗……”他轻声应和。
树林里热闹,鸟叫,虫鸣,悉悉索索的响动交替响起,可因为没有别人,听不到别的人声,又显得是是那么的安静、安宁。
于戎的心定了下来,他说:“他托我转告你一句话,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你说。”
“在澳门的时候,可能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了吧……自杀这件事……”于戎摸着鼻梁骨,捡起一根细瘦的树杈,扫过一片蕨草,“他说,希望你忘记他,彻底,完全地忘记,然后……再想起他。”
黎霄往前看着,轻描淡写地回了声:“谢谢。”
于戎抿了抿嘴唇,瞥着看黎霄,问道:“会有其他人吗?还是已经有其他人了?”
黎霄回头看他,于戎忙低下头,忙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知道他去意已决,你当然有这个自由,谁不需要别人的陪伴呢?我理解的。”他耸了耸肩膀,从一堆落叶上捡起了一根黑漆漆的树枝,拉长衣袖擦了擦,那树枝上的脆弱的树皮剥落了,露出些雪白的内里。
黎霄说:“有一次,他问我,怎么做来做去都是西装,真没意思,能不能给他做点别的。我就做了点别的。他又问我,为什么是羽毛斗篷,我说,你可以飞去很高很远的地方。”
“没关系。”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去了哪里都没关系,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