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忘魂(63)

于戎加快了步伐,走到了黎霄边上去,迫切地看着他,等待着:“但是?”

“但是你是有地方可回的,有地方可以落脚的。”

黎霄看着于戎,笑了:“他说,他是没有翅膀的鸟,一起飞就掉下来了,根本去不了什么地方,也回不去什么地方。”

于戎皱眉头,也笑了,轻轻的,淡淡的,末了,直叹气:“他王家卫看多了吧!”

两人都笑,只听撕拉一声,黎霄的外套被一根树枝勾住了,于戎帮他折断了那根树枝,黎霄把外套脱了下来,抱在手里,继续走。

可能到了傍晚了,日光更稀薄了,深浅不一,明明暗暗的绿意铺得很远,浅色的就升到高处,深色的就沉到低处,于戎感觉他们正走在一张巨大的绿色的网里,头顶着葱绿的天,脚踩着不知会通往哪里的墨色小径,根本看不出导向,也看不出前人留下的痕迹,他们只能自己一脚一脚踏过去,一步一步往前走。

后来,萤火虫出来了。轻盈的,绒绒的荧光一团又一团点缀在浓黑的树干间。

于戎忽然鼻酸。他伸手去碰一团聚在一起的萤火虫,这些发光的小虫立即四散开来,变成颗颗光点,迅速隐了身。他们周围很暗了。

“真的就像做梦一样。”他不敢再放肆,也不敢再惊扰更多的生物,轻悄悄地说话,“我妈,林望月……小方哥,我熟悉的,不熟悉的,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秘密,就显得很不真实,你知道吗?”他叹气,“对不起,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黎霄问他:“你们那天也走到这么晚吗?”

于戎点头,说:“很奇怪的,这些萤火虫好像有灵性,会给我们指路,我们跟着它们走的,走到了一个山洞里。”

他问黎霄:“你相信灵魂吗?”

黎霄说:“我相信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机会难得,应该认真生活。”

于戎沉声道:“太认真就太痛苦了。”

黎霄说:“那你得认真成他那样。”

于戎败下阵来:“说得也是,谁不是一天痛苦,三天麻木,两天放纵,再一天浑浑噩噩,怪不得一个星期必须得是七天,不然这个循环没法循环起来。”他接着道,“他说他的葬礼起码范思哲那种规格。”

黎霄无奈:“他还想在服装秀上放礼炮,礼炮里面塞他自己的骨灰。”他扯出个苦笑,“你看他给我们收集他骨灰的机会了吗?”

于戎又摇头,又叹气。

黎霄一拍他,眯缝着眼睛指向一个圆乎乎的,比四周的幽暗更幽深,更暗的点,问说:“那里就是你说的那个山洞了吗?”

于戎小跑过去一看,确实是一个山洞,他收集了些木柴,点上火,再仔细一看,确认了:“就是这个山洞。”

他举着一根烧着火的木柴,抚摸着潮湿冰凉的石壁,不停点头。黎霄也举起一根点上火的木柴贴着墙根,探索这个洞穴,走了歇,他停在了一堵石壁前。于戎看过去,伸长了手臂照过去,那石壁上有很多小孔,还有很多翘起来的像小钩子似的凸起。黎霄放下了行李包,把外套挂在了其中一个小钩子上。

于戎的心猛地一跳。黎霄的外套是灰色的,这外套的右后肩划破了一道口子。

于戎想说些什么,却有些混乱,耳朵里嗡嗡地耳鸣,他扶着墙壁走回火堆前,往里加了些木柴,火烧得更旺,整片洞穴都显得红彤彤的,于戎抱着膝盖挨着自己的背包和相机包坐着,一言不发。

黎霄始终没过来。于戎忍不住问了句:“你干吗呢?”

黎霄不回答,于戎回头找他,他看到他还停在那石壁前,整个人和石壁贴得很近,全神贯注地抠挖着什么。

他挖出了一张纸条。

于戎用手抹了把脸,他出汗了,虚汗,冷汗,后背湿透了,他开口说话,声音在发抖。他问道:“纸条……纸条上写了什么啊?谁……谁留下的啊?”

他念叨着:“太诡异了,是dejavu吗?太诡异了,还是……”

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拜了拜火堆,再睁开眼睛时,黎霄过来了,坐到了他对面。他凑在火光下展开了那张纸条,默默地看。

于戎一清喉咙,咽下口唾沫,对黎霄道:“你知道吗?我们之前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在山洞里看到一件灰色外套挂在那里,”他指着黎霄的灰色外套,“还……还破了,破的地方也和你的衣服破的地方一模一样。”

他想起了一个细节,这个细节让他浑身发冷。

“林望月他,他就闻这件衣服。”

于戎把身边的两只包拢得更近,抖索着继续道:“更诡异的是,我那天很累了,我就躺着,半梦半醒的时候,我看到林望月在写什么东西,我以为是我做梦,黎霄……这个不会真的是林望月写的吧?”

“他写给你的吗?”

“他知道你会来吗?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吧?我们看到的那件外套,不会真的是你的外套吧?”

说到这儿,于戎把相机拿了出来,可电源怎么都开不起来,他的手机也没电了,于戎拍拍胸口,止不住地打寒战。

黎霄抬起眼睛看他,说:“可能我们真的在做梦。”

他的口吻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于戎稍稍平复了些:“那还真有人梦到一块儿去的啊?黑客帝国吗,我们都在一个虚拟的环境下睡着?这片树林是程序里的一个bug?”他左右看看,自己笑出来,“算了,就算是鬼,要是真有鬼……”他啧啧舌头,往洞穴外张了张。

他试图在黑色的森林里寻找一张苍白的,忧郁的脸。他找不到。

他的笑容大了:“就让我再见见这个鬼吧!!”

黎霄笑了,于戎看他,瞥他手里捏着的纸条,因为角度的关系,他只能看到几道横,几个边旁:单人旁,木字旁,半个像“我”一样的字。

“你要看吗?”黎霄看向于戎,问他。

“啊?不了吧,你找到的,我就……”于戎摆摆手,别过头,拍拍裤腿,摸摸鞋带,不响了。

他用余光观察黎霄。

黎霄把那张纸条放进了火堆里。数颗火星飞溅,纸条一下就烧没了。

于戎解开了鞋带,重新系,系得很紧,他轻声道:“上次过来的时候,白天的时候,我去给我妈招魂,神婆说隔天我就会看到我妈,隔天我在这个山洞里起来,我看到一头牛,但是我妈属兔子。”

他自问道:“我看到的是我自己吗?”

他质疑道:“不可能吧,那个狗屁心理测试那么准?”

黎霄没有接话,于戎躺下了,枕着自己的相机包,不言不语。他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梦了。他梦到苏州,梦到自己走在临顿路上,应该是秋天,因为他满鼻子都是桂花的香气,他闻着花香走到陆稿荐买了半只酱鸭,他还穿过马路去长发门口排队买肉月饼。一些不认识的阿姨,叔叔排在他前面和后面,有个老好婆想插队,大家群起而攻之,老好婆悻悻地排去了队尾。他买到肉月饼了,新鲜出炉的,他要了整盒,八个,他捧着盒子站在马路边拿起一只咬了一大口,肉汁烫得他的乌龟壳(上颚)发酸。

上一篇: 万水千山 下一篇: 一文仙